木屑飞溅,沉香木材质的龙案在柱上四分五裂……
殿内很安静。
空气愈来愈沉闷,乌云愈来愈厚,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大殿内照耀的亮如白昼。尤其皇座之上的那个,愤怒而压抑,孤独而霸道的身影!
随后雷声传来,倾盆大雨落下。一只手揭开了帷幕,穿着玄色红底锦衣的少年人下了御阶,赤着脚,头发散披,皇座之上悬着的黄铜大龙金灿灿的,张着龙口,似乎要吞噬一切!
殿上诸人噤若寒蝉,甚至无人敢大口喘气。高纬眼神讥诮地扫过这些臣子,说:“怎么了?听说突厥要南下,一个个吓的都哑巴了?说话——”
“陛下!”左相慕容俨出列,朝着皇帝一拜,道:“佗钵刚刚即位,需要一场大功绩来稳住屁股底下的位置,发兵南下是在所难免的!”
皇帝静静注视着他,面上不显,却也认可了慕容俨的推断。慕容俨接着说道:
“事已至此,解决的方法无非三个!
“下策,集晋州道兵马北上驰援,诏命显州、恒州、燕州、安州、营州、幽州各州刺史做好与敌交兵之准备!
“中策,跟下策一般无二,不过,并不要求做出全面开战的准备。突厥若攻击不利,届时或有转机可以议和。
“上策,朝廷出巨资贿赂突厥,结好佗钵,打消他们南下之念!”
下策是全面开战,中策则是双方都拉开架势,实际以商议为主,上策,贿赂突厥,这条最被臣子们接受,北齐、北周这些年来都是这么做的。周齐二国一有机会就打生打死,谁耐烦去理会突厥人?而突厥人又势大,控弦数十万,南下打草谷之时犹如蝗虫过境,光是阵势便看着吓人,所以周齐两国一般都是选择花钱消灾。
“左相!”户部尚书出列,皱眉道,“左相所提之中策,下官以为不妥,如此兴师动众,全面开战也就罢了,为何后面还要提一提议和呢?岂非要凭空靡费钱财无数?这一点,还请陛下和左相斟酌!”
高纬改制以来,左相主要管兵事、边防,右相掌控内政,如今国朝兵事都是慕容俨在掌管。郑尚书纯粹站在户部的角度上考虑,这无可厚非。
议和拿什么议和?当然是钱粮财帛了,突厥人发兵南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慕容俨之提议,先是发大军与突厥人列阵对垒,然背后再寻机会和突厥议和。这么说来,在左相您的眼里,军马士卒的吃喝嚼用,军械兵器,行军辎重,这些东西都不是钱?
虽说北齐朝廷灭佛不久,国力一直在上涨,朝廷对于财政支出也一直有规划,可以说富得流油,打上四五场大规模的战争也是勉强可以支撑的。但再有钱,也架不住这样的花法,照慕容俨这样干,调晋州道兵马北上,就是哗啦啦流水一般的钱粮,再一议和,又是哗啦啦流水一般的钱粮。这不是败家吗?
祖珽却不同,他看着慕容俨,若有所思,而后微笑道:“陛下,左相老成谋国,此策甚好,集晋州道一路兵马北上,只做佯攻……妙呀!如此一来,边疆之险便可解了!”
“——祖珽,你莫非是老糊涂了不成?”户部尚书瞪着眼睛,“你这等佞臣,老夫羞于你为伍!”
“郑尚书且慢……听老夫说完,”祖珽被弹劾的还少了?此时倒是一派淡定从容,摸着山羊胡,还没瞎掉的那只三角眼精光外冒,朝皇帝拱拱手道:“陛下,臣觉得左相所言甚有道理,突厥南下,一是为了立威,二是为了钱财,只要满足了他们,他们就会撤军……”
高纬道:“郑尚书说的也有道理,要么谈,要么打,边打边谈,这算什么,岂不是要白白靡费许多财帛国力?”
到了这一步,高纬岂会不明白祖珽说的是什么。他只是顺带帮户部尚书问而已,这一次大动干戈是免不了的了,万一这个老头子还有心结,不肯多配合,也是很头疼的一件事。
倒不是高纬有多舍不得他,而是他暂时还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再说了,临阵换将是大忌不是?要打仗了,海水一样的钱粮花出去,除了这个老头子,谁可以让户部四平八稳的运行?
“臣怕把突厥打痛了,反而麻烦。”祖珽说道:“突厥控扼西域,他们如果战败了,一怒之下,把商路给锁死,我们的边市几乎就完蛋了一半……”
他偷偷地看了户部尚书一眼,说道:“商贸发展,我朝每年光是征收商税就是海一样的进项,这要万一锁死了……”高纬暗暗瞅了郑老头一眼,发现他果然不说话了。
户部尚书不数钱,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这几年还算好,前几年,国朝最艰难的时候,户部上上下下人送外号“铁公鸡”,有进无出,你休想从他们身上薅出一根毛来。
他心中默默判断,发现比起商路被锁死,还不如给突厥人送钱呢。于是他闭上了嘴。
“那何不直接送钱给他们,劳师远征,那是多大一笔钱啊……!”他叹息道。
“不能直接送钱给他们!”祖珽斩钉截铁,说道:“若是送钱给他们,国朝体面何在?陛下体面何在?我大齐南征北讨,在百姓们心中建立的无敌信心不就毁于一旦了吗!以后谈起突厥,个个想到的都是如何讨好突厥,畏突厥如虎,这怎么行呢?”
“所以,左相的提议就很好,不管是不是可以用钱摆平他们,他们既然敢南下,我朝就必须打上一打!把他们打痛,让他们主动想起求和!”
祖珽接着说:“况且,若是淡淡抵御突厥,也未必花得了多少钱……陛下数年前设府军,如今已经初具规模。边疆各部,都有青壮被朝廷征调入伍,做为边军戍卫,依臣看,可堪一战!”
“你的意思是,干脆晋州道的兵马也不要调了,凭着边州各军,便可扫平此次祸乱,”高纬微微皱着眉,淡淡道:“你的这个想法,未免太想当然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就算晋州道不发兵,只要稳住平阳,我朝边境多半也是无虞的。元景安、杨檦、高宝宁都是悍将,可保边疆无忧……不过,换个角度,或许可以更进一步。”
“你不要跟朕卖关子,朕最讨厌人说话说一半。”高纬皱着眉,冷冷地说。
祖珽欠身一礼,兴奋道:“陛下,这次突厥南下,正是我朝一举扫平隐患,国力暴涨之契机,臣以为,陛下不仅要发兵,还得声势浩大,最好……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