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谷雨 十
梁书问起江屿为何会出现在天虹塔上,江屿这才知道,那个害自己被唐若曦扯着腰带跳楼的家伙,竟然就是梁书。他一把甩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臂,怒道:“你知道是我还喊抓贼?故意的吧你!”
梁书本想跟江屿做一番解释,可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可江屿那声有如杀猪般的惨叫,一时没忍住竟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噗……嗯……啊……你听我给你解释……诶诶诶你别走啊!”
江屿见状,哪里肯还肯听他解释,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梁书一把又给扯了回来:“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呀,那天虹塔被来就禁止外人上去,我又不知道你来了京城,作为刑部的官员,见到塔上有人,我当然有责任发出警告了。我也是后来才觉得那人可能是你,我要是知道你在那里,肯定会去找你的嘛。”
梁书说完又转向王崇恩:“我可是一直都在找你呢,不信你问他,我是不是让他哥哥帮忙留意过你。”
江屿听了梁书的解释,又见王崇恩一个劲儿的点头,脸色这才好了一些:“行了行了,反正事情也都过去了,这事儿就算算了吧,你们赶紧走吧,一会儿坊门关了就回不去家了。”
“你还没说你们去天虹塔上做什么呢!”
江屿嫌他墨迹,一边把他往大门外推一边说:“都说了是帮唐姑娘找他爹爹的,你要想问,明天你自己问她好了。”
梁书看着江屿转身回去的身影,脸上却现出了一抹诡笑:“哼,这小子一定有事儿瞒着我!”
王崇恩用胳膊肘拱了拱一脸怪笑的梁书,催促道:“发什么呆呢,再不走一会儿真得在丰乐坊过夜了。”
梁书哦了一声,这才和王崇恩一起向着坊门走去。
“延清,明天你再去一趟钱通家,问问那个姓孟的人是谁带来的客人。”
王崇恩看了看梁书,疑惑道:“我自己去?”
梁书理所当然的说:“怎么说钱通也是你爷爷的学生,你去找他正合适。”
王崇恩哼了一声:“得了吧你,是不是又想背着我搞什么名堂?”
梁书被人戳破了心事也不脸红,反而扬起两条剑眉在王崇恩的肩上拍了一掌:“行啊你有长进。不过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家里管的太严,有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梁书说完便大踏步往前走去,王崇恩揉着肩膀紧随其后,嘴里小声嘀咕着:“嘁,不就是想去大理寺查看那具尸体吗,谁还看不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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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所有人都觉得,今年的雨水明显比去年要少很多。京城这边只在清明节时下过两场大雨,从那之后,天上连片云彩都少见。
胭脂河的水位下降的很快,两岸裸露着一截生着水草的石壁,水面上漂着一层脏兮兮的柳絮,给人看了便又一种十分荒凉的错觉。
江屿早上才给唐若曦敷了药膏,便被梁书从春香阁里拽了出来。此时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不多,梁书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也不告诉江屿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江屿跟着他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再往前走好像就要离开丰乐坊了吧?”
梁书嗯了一声:“没错,你随我去一趟昇平坊。”
江屿打了个哈欠:“拉我去昇平坊干什么,看病吗?我可没带着药箱啊。”
梁书回给他一个十分自信的笑容:“放心吧,那里什么都有。”
江屿看着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在璧山第一次见到梁书时,他就是这种笑容和神态来着自己去验尸的,莫非这一次也……
俗话说,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正因为江屿早有预感,所以,当他看见大理寺的金字招牌时心情十分的坦然。
大理寺的人见到梁书也很吃惊,一个满脸皱纹的官吏把梁书二人迎进了大理寺:“梁大人今日来我大理寺有何公干啊?”
梁书亮出一纸公文递了过去,官吏看了看,不解道:”周万山的案子还没定案,怎么就惊动了您亲自过来查问,莫非他的死也和京里出现的怪事儿有关?“
梁书见对方没有马上放行,便故意把声调提了提:“我说老胡,事关刑狱之事,一切都要讲证据!哪儿来的什么莫非不莫非,有关无关总要查过才知道。你们龚大人总说:勘验莫重于初情,你怎么还不赶紧带我去敛房眼看尸体,要是因为你,耽搁了本官查证,上头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梁书身材高大,本就比那叫老胡的官吏高出许多,此时的振振有词更是从气势上压得对方喘不过气。老胡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便不再多言,连江屿的身份也不做查验,领着梁书二人径直去了敛房。
大理寺的敛房从外面看去只是一排不起眼的建筑,形制上与库房一般无二。进到其中才会发现,敛房实际上共分三层,地面的一层是库房,地下一层和二层才是收殓尸体的所在。
一层装的全是新死或是等着验尸的尸体,二层也是冰窖,存在这里的尸体,除了短期内没人认领的无主之人外便是几具腐尸。两层的格局一致,楼梯左边是男尸,右边是女尸,两边各有一片棉布帘子,算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老胡把两人带下了敛房,在一张写着周万山名字的床前停了下来:“梁大人您看,这就是周万山,他的衣物和随身物品都在床下的框里,您想查验什么就开始吧。”
老胡说着话,眼睛却不自觉的瞟了瞟四周的尸体,说话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颤抖,梁书一把掀开盖尸体身上的白布,见死人确实就是周万山,便对老胡说:“别说,你们这敛房还真冷。”
老胡连忙点头应是,梁书又道:“这里这么冷,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要不你先上去等我们吧?”
老胡十分感激的冲梁书躬身一揖,嘴上却道:“多谢梁大人好意,不过咱们大理寺有规矩,外人查验尸体时须有我司的人员陪同……”
梁书挥手打断老胡的话,面现不悦冷声道:“怎么个意思啊,是怕我偷尸体还是怕我篡改证据啊?”
老胡连忙摆手:“梁大人不要误会,下官岂敢……啊……好好好,多谢大人美意,下官先上去给您二位备茶,可好?”
梁书轻哼一声:“这才像话,你先上去吧,我们查验完了就上去了。”
老胡连连应诺,把验尸的工具端来之后便退了出去。在梁书和老胡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江屿已经大致看过了周万山的尸体。
见老胡走了,便戴上了绸布手套还有浸过姜水的面巾,开始查验尸体。
“男……身长五尺六寸……眼底有血丝……指甲下缘发黑……唉……还有……口鼻中存有黑血……这人是被……”
江屿十分不满自己再次被拉来验尸,所以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梁书听得也不甚仔细,反而一直在关注门口那边儿的情况。待他确认老胡已经走远之后,便打断了江屿的话:“行了行了,我知道,周万山是中毒死的。咱们赶紧走!”
江屿愕然一怔:“你既然知道,干嘛还拉我过来,有病吧你!”
梁书一边帮江屿收拾东西,一边给他解释:“你知道个屁啊,周万山就是个幌子,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要看另一具尸体的,你快跟我走,我怕老胡一会儿就回来了!”
梁书说完抱起东西就往外走,江屿无奈,给周万山盖好白布之后便也紧跟了出去。梁书顺着楼梯下到了地下二层,脚才站到地面,便觉得四外的寒气正顺着身上的毛孔往里钻,鸡皮疙瘩一下就起遍了全身。
江屿下来之后也打了个哆嗦,便跟着梁书进了左边的帘子。帘子后面迎面便是一片冰墙,顺着冰墙一路向前拐了好几个弯儿才见到几张盖着白布的木窗。
梁书挨个掀开白布,终于在一片已经看不出形貌的物体前停住了身形。
“就是这个,你赶紧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
江屿掀开白布,眼前所见实在已经不能用恶心二字来形容。尸体来时一定已经是高度腐败的状态,黑色的衣物与皮肉已经融为了一体,在没有衣物覆盖的地方,可以看到黄褐色的肌肉和一些裸露出来的骨骼。骨骼上的筋膜如同蛛网一般半张着,仿佛在等待无知的昆虫落上去一般。
不仅如此,身体的身下还压着一张弓,长弓被腐液包裹,已经和尸骸冻在了一起,也难怪刚才江屿还以为白布下面是一只成了精的蜘蛛。
江屿绕着尸骸走了一圈,用刀柄在尸体的头上敲了敲,寂静的冰窖内便回响起一阵金属相交的声音:“我说梁大人,这个……唉……先不说他烂成什么样子,你看看,这都冻成这样了,我怎么验啊?”
他每说一句话,便有好大一团白雾喷将出来。梁书也没想到这尸体竟然是这种状态,不由也砸了咂嘴:“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江屿扶额长叹:“你就算把这一坨东西拿到外面去晒,估计没有一个时辰都化不开,这次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梁书此时也知道事不可为,只得长叹一声。江屿看他失落的样子不由好奇:“这是从哪儿弄回来的,很重要吗?”
“唉,这是刺杀周汝杰的刺客,虽然陛下已经不让我查周家的案子了,可我总想碰碰运气,找找线索。唉……”
闻言,江屿的眼睛忽的一亮:“你怎么知道这是刺杀周汝杰的凶手,你从哪儿找到的?”
“这是我从周汝杰家的花园里找到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唉,咱们回去吧,生得老胡知道了又要聒噪。”
梁书起身要往外走,江屿却把视线重又落回到尸体的身上,说起刺杀周汝杰的凶手,江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暗卫。
尸体脸上的皮肉已经腐烂了,半张脸皮软塌塌的挂在下巴上,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牙。江屿取出一把斩骨的钢刀,把刀尖插进了尸体的牙缝中,用力一撬,只听“咔吧“一声脆响,腐尸的下巴便应声而落。
梁书听见异响,回头一看,只见江屿正提着一个下巴冲自己微笑:“你快来看,这人的牙缝里藏着一颗琉璃珠子!”
梁书的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快步走到江屿身边,连声询问:“哪儿呢哪儿呢?什么样儿的琉璃珠子?”
江屿指着尸体的上颚,对梁书说:“你看,这人的嘴里缺了一颗槽牙,现在那里嵌着一颗琉璃珠子……”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你知道这人的身份了吧?”
梁书默然点头,声音有些落寞:“这人……真的是暗卫,陛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闻言,江屿的脸上忽然显出一抹诡笑:“我听说暗卫都是太监吧?”
梁书的眼角抽了抽,狠狠瞪了江屿一眼:“你这人怎么拎不清啊,这都什么时候还这么八卦,要不要我送你进宫,你亲自问问他们是不是太监?”
江屿没有生气,只是笑的有些腼腆:“如果暗卫都是太监,那这个人可就有意思了,你看这是什么?”
江屿说着便把手里的下颌骨递了过去,看得梁书好一阵恶心:“这有什么好看的,诶呀!快给我拿走,恶心死了!”
江屿不退反进,举着下颌骨,指着脸皮上的一层黑点说道:“你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胡子茬啊?”
梁书听了不由一怔,强忍着恶心仔细观察起那片脸皮,果然见到嘴巴周围有一圈密密麻麻的黑点点,确实就是男人脸上的胡子茬。
“我日!这帮人是冒充暗卫的!”
江屿耸了耸肩,用小刀把死人嘴里的琉璃珠子小心翼翼的撬了下来,把珠子递给梁书。他便在下颌骨的两端各吐了一口吐沫,然后就把下颌骨给安了回去。不消片刻,吐沫便把尸体的下巴牢牢冻在了一起,任谁也看不出半点异样。
梁书心满意足的拉着江屿回到地面。离开了亡者的世界,和煦的春阳照在身上,两人又都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胡此时正端着一壶姜茶走了过来,见梁书和江屿已经出了敛房,便端着茶水迎了上去。
“二位大人辛苦了,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除除晦气。”
梁书和江屿喝了姜茶,自是浑身舒泰,谢过老胡就要往外走,老胡却是一脸的错愕:“诶诶诶,梁大人且先留步,还不止二位验尸验的如何?下官这里还要做个记录留作凭据的。”
梁书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地说道:“周万山是服毒死的。”
与此同时,江屿也开口说道:“周万山是被人毒死的。”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可话中的意思却是大相径庭。
梁书和老胡同样满脸错愕:“你说什么?周万山是被人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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