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雪 五
璧山东市是县里最为繁华的所在。它正好处于三个码头的交界处,且直通十字大街,绝佳的地理位置造就了这里商铺林立客商如云的商业景象。不少蜀中有名的商号都在这里设有分号,许多紧俏货物还没下船便已经销售一空,刚到码头卸船便直接装车运走。若是消息不够灵通,甚至连这些货物的样子都见不到。
谁也想不到,如此繁荣的商业景象却养活了一群闲汉。他们三五成群分布在东市的各个角落,不偷不抢也不干活儿,每天要么聊天,要么听别人聊天,然后他们会把听来的消息汇总之后卖给商家。虽然不是每天都有收入,可若是得到十分重要的消息,商号的掌柜也绝不吝惜赏钱。
闲汉们其实也不想做咸鱼,他们的目标是成为陈阿虎。陈阿虎今年四十岁,八年前也是东市闲汉中的一员,虽然没读过书不过脑子还算灵光,懂得汇总几家的消息之后找到利益最大的一条出路。略有积蓄之后,他便在东市开了一间名为登瀛楼的酒楼,名为酒楼,实际上做的还是买卖消息的生意。
登瀛楼的左近总有闲汉聚集,官府便把此地作为张榜公告的所在,江屿的摊子便摆在这里。他的对面是登瀛楼的后墙,此刻墙上贴着三张海捕公文。其中一张便是杜老实口中的那个强人,另外两张则是外县发来协查的,左边一个方脸方眼方鼻方耳满脸胡须,右边一个则披发包头带着耳环脸有刺青,告示上说这两人都是山贼,专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此前已经在在临县抢了不少富户。
江屿旁边是个算卦的摊子,小桌上摆着给人算命的应用之物,签筒石板都是寻常的物件,只有一个黄铜龟壳十分惹眼。摊主是个一身道士打扮的中年人,留着五绺长须看着确实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这半天两人都没什么生意,摊主闲极无聊便与江屿攀谈了起来。他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说道:“哎呀,眼看天将正午,我这一日三卦今天可连一卦都没算出去。哎!索性你我闲来无事,不如愚兄赠你一卦如何?放心,既然说是赠,那边分文不取,咱们权当解闷如何?”
江屿对这人也有些兴趣,便道:“那就却之不恭啦,不知先生擅长何种手段?”
摊主大手一挥,依次扫过龟甲、签筒和石板:“六爻、抽签、测字任君选择。”
江屿却笑眯眯的说道:“早就听人说过您的相人之术十分厉害,不知道能不能给在下相看相看?”
摊主抚掌大笑:“嘿呀还是小兄弟有眼光,那愚兄便献丑了。”
摊主说完便直视江屿,看了片刻后又开始上下打量,右手五指随着他的视线移动不住掐算,时而皱眉时而释然,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他才长长呼出口气。
“小兄弟的面相有趣得紧呐,散中有聚,步位平稳寿元甚久,可惜泪堂有一颗小痣不旺人气,五官端正却是有名无利,注定是一生奔走的命格,虽然一生颠沛却贵人不断。真是个矛盾至极的好相貌。”
江屿哦了一声:“既然矛盾重重有名无利还是个一声奔走的劳碌命,为何还说是好相貌呢?”
摊主哈哈一笑:“兄弟可知这世上什么事最无趣?”
江屿笑道:“当神仙,当皇帝,长生不老,这些事儿似乎都挺无趣。”
摊主捋了捋胡须,摇头道:“非也非也,还有件事儿比这些更无趣。”
“请先生赐教。”
摊主指了指对面墙上的画像:“你看着三个人,他们的面相一目了然,左边这个方头方脑的必定是一生坎坷,就算没有克死爹娘只怕也克妻克子。再看旁边这个,这一看就是个外族人,虽然相貌和我们有些诧异,可你看他的扫帚眉和八字胡,这样的人必定心胸狭窄没气量成不得大事。右边这个就更厉害了,大宽脸、三角眼、蒜头鼻,还长了一脸的大胡子,这模样必然是个憨货,他们的命运全都写在脸上了。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的命运更加无趣的呢?”
摊主突然凑近江屿,轻声说道:“小哥你就不一样了,你的命运也全在脸上,可你命里得变数太多,而唯一注定的只是你的寿元很长,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啊?”
江屿立刻就明白了摊主话中的含义,点头道:“如此说来我这还真是个好面相喽。”
摊主笑着点头:“看相乃是小道,观前尘不如看后世,兄弟只管放心,你的人生精彩的很呢。”
江屿拱手笑道:“承先生吉言。”
摊主赶紧摆手:“我只是说出你的命运而已,是吉是凶可由不得我啊。”
江屿点头应是,突然话锋一转:“以在下所见先生似乎有病在身,不知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
“却之不恭!”
摊主十分自然地把手放在江屿桌上的软垫上,笑着摆了摆手:“先生大才,可以慧眼识阴阳,小子不才,倒也可通过面相为人诊病。”
这次换摊主一脸惊讶:“快快说来。”
“观先生,面色潮红眼白中透有血丝,嘴唇下缘有紫边,呼吸虽然均匀却不深沉,另外,先生的指甲也泛白色……似乎……先生心肺两脉受过内伤?”
摊主惊讶的不可言表:“哎呀呀,兄弟这眼光才是真的厉害!愚兄早年轻狂……哈哈,不提也罢。不知兄弟这里可有良方?”
江屿腼腆一笑:“那还得劳烦先生伸手。”
摊主再次伸手,江屿把手搭在他的脉门上,几股蚕丝般的内力顺着他的心肺两脉游走,可竟然连一个周天都走不回来。
江屿一脸忧色的摇了摇头:“先生……”
摊主似乎心中早有定见,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便收回手:“无妨无妨!这些年也早就习惯了!”
江屿却拉住了他的手腕:“先生别急,您的经脉受伤太重,就算是家师只怕也没有良药可以助您恢复,可在下听说唐门有种手段可以修复受损的命脉……”
摊主眼中精光的一闪:“莫非那个传言是真的?”
江屿点了点头:“洛红霞……”
摊主只听到洛红霞三个字便伸手制止他不要再往下说:“既然如此,那愚兄便去唐家堡碰碰运气。江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摊主起身便走,竟连自己的摊子都不要了。他边走边笑状似癫狂,惹得路上的行人、闲汉一阵议论。江屿瞥见那只金光灿灿的龟壳还在桌上便有心提醒,对着他的背影刚要发声,摊主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的挥了挥手。
“哎呦,真是个高手。”
江屿一边感慨一边去拿那只龟壳。冰凉的龟壳拿在手里沉甸甸还有些粘手,轻轻一摇便从里面倒出来六枚铜板。铜板和龟壳都是同样的质地,而且包浆厚重手感圆润。铜板圆形无孔显然不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正面阳刻着龙虎二字,背面则是阴刻的一对阴阳鱼。
“久闻宋先生大名,今日特来劳烦先生给起一卦。”
江屿一愣,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摊子前竟站了一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妇人。
他急忙解释:“额……宋先生刚刚走了。”
“走了?他去哪里了?”
“他去……额……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他刚走没多久。”
妇人蹙眉道:“他走了,那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江屿哑然。
妇人上下打量了江屿一番后说冷冷的说道:“先生莫非是不愿意给奴家算命?奴家虽然身份低贱可卦金还是有的!”
江屿满头黑线却无法解释。他见这妇人满脸怒色便无奈道:“夫人果然慧眼独具,既然已经被夫人识破,那我也不再推脱了,这便为夫人起上一卦。”
妇人紧绷的表情马上一缓,轻飘飘的坐在了摊子前的小凳上。江屿把铜板塞回到龟壳里面,他怕手粘在龟壳上拿不下来,便垫着袖子捧起龟壳猛摇。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后六枚铜板依次排在桌上。好巧不巧正是三正三反。
“看着好整齐啊,可是吉卦?”
江屿沉吟了好久,缓缓开口道:“此卦名曰天地否(pi),嗯……是个虎落深坑的卦象呢。”
妇人眨眨眼,眼中满是期待:“天地否?否极泰来的否?”
江屿紧抿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天地否卦可是大凶之卦,讲的是虎落陷坑苦不堪言,不仅寻物不得交易不成婚姻不和,而且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可这妇人却是一脸的期待……
他一边措辞一边解释道:“额……卦象是这样的,有个猎人挖了一个深坑,想要让猛虎掉进去,如果猛虎掉进去了,那可就糟了。”
妇人紧张的问道:“先生是有人在给我挖坑?”
江屿点点头:“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妇人赶紧追问:“可有破解之法?”
江屿挠了挠鼻子,咧嘴说道:“破解之法……坑嘛,我们想办法给它填上。猎人的话……你不如随身带把利器,啊,也不用刀剑,剪刀总有吧?剪刀虽然没什么煞气,可用来吓吓恶鬼还是有有些用处的。”
妇人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剪刀好说,不过这坑嘛……总觉得很不吉利。”
江屿随口说道:“不如种些蔬菜花草,这不也就把坑填上了嘛,不过这个坑……”
妇人一拍大腿猛然站起:“对呀!我种些花草!我怎么给忘了!多谢先生了,奴家这便回去种花!”
妇人丢下一锭银子起身便走。灰蒙蒙的天空慢慢缓缓洒下一层细雪,江屿看着渐渐远去的红色人影欲言又止。
“这个月份……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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