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大雪 六
常言道,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原本还准备取笑江屿的闲汉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全都直了眼,江屿更是喜出往外。这一锭银子少说也有五两,足够他在这里丰衣足食的过上一冬。
江屿把银子和龟壳揣进怀里,哼着小曲儿收拾好摊子之后便也起身走了。雪越下越大,转眼间街道房舍便铺上了一层白色。没了活计的闲汉们也不沮丧,他们自然有地方打发时间。摊贩大都收了摊子准备回家,商铺的伙计们也都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看雪,风雅些的老板还会端着茶壶出来赏赏雪景。平日喧闹的东市转眼间便褪尽繁华归于寂静。
江屿走得很快,他要赶到关帝庙去买王婆婆家的烧鸡。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虽然现在还是下午,可天色已经暗的像是傍晚,关门上板的店铺越来越多,江屿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客栈里虽然也有烧鸡,可那味道实在没法跟王婆婆的手艺比。他想起那天在曹家酒铺,笑容可掬的杜老实在他面前打开了那个荷叶包,从那天起,江屿就认定只有王婆婆做的烧鸡才是师傅口中说的那种良药。
王家老店就开在武圣街,斜对面就是武祖关帝庙的东门。江屿赶来的时候王老板正要关门上板,江屿是熟客,两人寒暄了几句,王老板很大方的给江屿多切了二两猪头肉。
江屿抱着荷叶包回到了白茫茫的街上,一边走一边算计几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突然就这么走运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走错了方向,往前再走几步便是杜老实的家了。江屿又想起了那个笑容可掬不善言辞的小老头,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杜老实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冬梅给他摆了炭盆让他安心修养。她自己和李婶子一起坐在床上给曹隆盛缝补衣服,自打让曹隆盛去作坊帮忙,每天回来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些破洞。
李婶子指着夹袄袖子上的一片布忧心道:“你们这酒作坊这么危险吗?你看这袖子给刮的。”
冬梅叹了口气:“我也纳了闷儿了,那酒作坊里连个带尖儿的地方都没有,真不知道他上哪儿弄这么多口子回来。”
“哎我说冬梅,依你看他这人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
“跟婶子装傻!”
冬梅醒悟之后羞红了脸:“婶子!你说什么呢!他是我表哥!”
“你们这都哪门子亲戚了,你就说觉得他怎么样吧。”
冬梅一张脸涨得通红,李婶子一看就明白了姑娘的心思。正要往下说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有拍打门环的声音。
“嘿呦真是不禁念叨,怕是今天雪大,隆盛他们也早下工了,你快去开门吧。”
冬梅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道:“婶子你可别跟别人瞎说啊。”
外面的雪很大。冬梅小跑着来到大门口拉开大门一看,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满身白雪的江屿。
“江先生!您怎么来了!”
江屿笑嘻嘻的从怀里取出烧鸡:“路过,我来看看你爹。”
“您快进来。”冬梅赶紧把江屿往屋里让。一边走一边冲屋里喊:“婶子!江先生来了!”
江屿进屋先向冬梅问了杜老实的情况,听说他近来神志总不太清醒后便忧心道:“只怕你爹爹的脑袋里存了淤血,一会儿我再看看他吧。”
冬梅点了点头,一说起她爹她的眼眶就微微泛红:“您说我爹还能好吗?”
江屿安慰道:“你爹爹的头撞得不轻,现在的状况说起来也是正常的。等会儿我再看看,用些活血化瘀的药应该可以恢复的快些。”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以他的经验来看,杜老实或许会留下一些残疾。
“您是说我爹爹还能好?”
江屿把手放在脸上试了试温度,觉得没那么先前冰了便起身说道:“走,带我看看你爹。”
冬梅把江屿领到杜老实的房里,睡梦中的杜老实似乎闻到了江屿身上的香味,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沙哑着嗓子咕哝道:“哪儿来的烧鸡啊。”
冬梅顿时红了眼眶,又好气又好笑:“爹!是江先生来看你了。”
江屿拉过杜老实的手,一边诊脉一边说道:“杜老板啊,我可是带着王婆婆烧鸡来看你的啊,你得赶快好起来,要不然这烧鸡可就没你的份儿了啊。”
杜老实笑眯眯的看着江屿点了点头:“唉呀,给您添麻烦啦。”
“不麻烦,我也是路过。唉!冬梅,你赶紧给你爹扯条鸡腿过来解解馋,你看他口水都流出来了!”
“先生您又取笑我。”
杜老实嘴里嚼着鸡腿,心满意足的跟江屿聊着闲天。江屿又安慰了他几句之后就出去给他开方子。房里只剩下杜老实父女二人,杜老实让冬梅从他的枕头里翻出一张纸。
“冬梅,这就是咱家酿酒的秘方,今天爹爹就把他传给你,你可收好了。”
“爹!”
“你这孩子,让你收好你就收好,爹爹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事,只要你有这个本事,走到哪儿也饿不死。”
“爹爹您别瞎说,江先说了您能好起来的。”
杜老实咳了几声:“谁都有个三长两短,这都是命,你听话好好收起来,隆盛这孩子我看着还不错,你再观察些日子,你要是愿意的话,回头我就找人把你俩的婚事办了。”
“爹!”
冬梅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再次传来拍打门环的声音,这次应该是曹隆盛回来了。冬梅给他爹掖好被角:“我先去开门,您等我回来咱们再说。”
等冬梅小跑着开了门,见是曹隆盛回来了便让他去厢房等着开饭。等她再回到父亲的房间时杜老实已经睡着了,他的枕头边还放着那截没吃完的鸡腿。
热酒肥鸡一桌席。杜家的晚饭原本只有米饭、腌菜和莲菜,江屿的烧鸡无疑成了主菜,冬梅特意起了一坛他爹藏的老酒,一桌人吃的其乐融融。李婶子自觉是个外人,只一个劲儿的夹莲菜吃。冬梅忍不住给她夹了一块鸡胸脯,她偷眼看了看笑眯眯的江屿,见他脸上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后,这才红着眼圈吃了下去。曹隆盛的胃口特别好,大米饭连吃了三碗。江屿都忍不住向他竖起拇指。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别看我吃的多,可我的力气大,我不白吃饭的!”
他的憨厚惹得满桌人好一阵欢笑。
天色渐黑,窗纸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杜家的老酒醇馥幽郁入口绵柔,没想到后劲竟然不小,江屿乘着酒兴又讲起了江湖见闻,每每说到关键的地方曹隆盛都会追问一句“然后呢?”,江屿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只是他的酒意越来越浓,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江屿被自己怀里的东西硌醒的,摸了半天才摸出了那个铜龟壳。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窗纸正亮得刺眼,他以为已经到了早上。正要起身的时候,窗纸上突然映出了一个人影。
人影走的很慢,看得出他不想发出任何声音。江屿这才意识到窗纸上的亮光只是雪地反射的月光。他不由得一阵紧张,这个人半夜三更在自己窗外做什么?
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阵低哑的噪声。江屿躺在床上没有动,他在等那人进来。门开的很慢,门轴发出的摩擦声让人牙酸。江屿清楚地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那人蹑手蹑脚的又把门关上。似乎还不适应屋里黑暗的环境,他伸出两只手摸索着往前走,可才走了两步他便踢到了一个罐子。
江屿就势坐起身,厉声问道:“谁呀?!”
那人着实吓了一跳,脚下一绊竟然摔了个跟头:“是我是我!”
江屿一听原来是曹隆盛的声音,这才想到自己喝醉之后八成是和曹隆盛住在一起了。
“曹大哥啊,你没事儿吧?这么晚了你干嘛去了。”
“啊……我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饿了,去厨房找点儿吃的。您睡吧。”
江屿听着曹隆盛上床之后才又睡去。
雪半夜就停了,江屿出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踩了不少脚印,看来他又是起的最晚的那一个。天上没了厚重的云彩,只剩下一个青白的太阳挂在那里,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从杜家出来后他径直回了客栈。桌上摆着六枚铜板,而他则看着龟壳的腹部有些发愣,那里刻着三个小字:莫问天。莫问天是前任司天监的监正,出身江西龙虎山,与现任天师是同门师兄弟,七年前景陵竣工之后便下落不明。
江屿这几天一直都在回忆那个算命先生,看他的样子不过四十多岁,与传说中年近花甲的莫问天相去甚远。他忽然想起那人留下的东西里还有一些书本,被他存在卖抄手的摊子里了,如今看来有必要取回来研究一下。
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地上满是湿滑的泥泞。江屿来到登瀛楼的时候正看见李公甫带着一群官差从里面走出来。李公甫按着腰刀给众人分派了任务,抬头便看见正往人群里躲藏的江屿。
“江先生!真巧啊!”
江屿听见他的喊声便知道这次是躲不开了,他像只被捏住了脖子的猫一样,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是呀真巧,李捕头也来吃饭啊。”
“吃饭?这儿的饭我可吃不起。我是来办案的。”
“办案?这里能有什么案子啊?”
“又是人命案,这里的老板陈阿虎昨晚死啦,我们刚从现场出来,顺道过来问问情况。”
江屿做了个沉痛的表情,口中啧啧道:“哎呀,看来李捕头又有的忙了啊,那在下便先告辞了哈。”
李公甫打了个哈欠:“这次没的忙,凶手就是他的姘头,就在现场,刚才已经招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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