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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殿以后,迁瑕只看见重庆公主紧紧护住怀中的小太子。殿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瞧见。
重庆公主今年满了六岁,脸蛋圆润饱满。眼睛也还有神。只是数日的传言折磨下,纵使是心思单纯的孩童也会被其影响。重庆公主不像几个月前那样活泼,看到迁瑕也只是微笑一下。
小太子朱见濬显然不像他的姐姐那样镇定。他不安地低垂着小脸,把玩手中一件金银制成的虎形玩意儿。虽然姐弟两个身旁没有人在,但躲在姐姐怀中的朱见濬胳膊时不时地抖一下,仿佛有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在不断恐吓着这个五岁的太子。
大殿中虽然只有他们姐弟二人,可是并不凄冷。暖烘烘的太阳将殿内外都照得温热,就连一路避着日头专挑阴凉处来请太子殿下的迁瑕进来了都觉得闷热,因而不停地冒汗。
“皇后娘娘请太子过去说话。”
迁瑕叠着手轻声说道。
“那我姐姐呢,她不去吗?”朱见濬急忙问。
迁瑕话难出口。
小太子还很年幼,虽被宫里各处有关废太子的说法吓着了,可终不晓得皇后娘娘为了这个储位的事焦头烂额到什么程度。
哎,如今叫你这个小人儿过去都是件麻烦事,哪还能拖带着连公主都一块请过去呢。
朱见濬和重庆公主手拉着手不知说了些什么话,朱见濬便将一直把玩的虎形玩意儿留给了姐姐,小跑着过去牵迁瑕的手。
迁瑕有些不忍让重庆公主一人留在偌大的宫殿里,便高声问:“公主,这殿中怎么连个侍女也没有,待奴婢替您教训他们,再叫几个人来。”
“太吵了!”年幼的重庆公主皱紧眉头摇头,“不要更多人了,我与太子两人就够了。”
迁瑕无奈只好应着退下。
路上朱见濬偷偷和迁瑕说:
“还是叫些人来吧,我们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没人理睬,姐姐又怕一个人在,一直抱着我。”
“为什么侍女们都不在呢?”
“母后...母亲前不久想要和我们说话,便叫人将侍女都遣走了,她们走了之后,竟没有一个肯回来的。”朱见濬牵着迁瑕的手小步走着。
迁瑕意识到自己走的有些快,便放慢了脚步,到后来干脆问:
“太子,想不想我抱你去见皇后娘娘?”
“还是不要了吧,”朱见濬小脑袋直摇,抓紧迁瑕的手问,“我是不是快要当不了太子了?”
迁瑕一下子哽住了。
其实一个五岁的孩子,只要不刻意去跟他强调当不上太子会如何如何,他也能坦然地接受自己不再被称呼“太子”的事实。可鉴于面前的小孩特殊的处境,迁瑕不忍心让他再失去这个宝贵的身份。
所幸还有皇后娘娘呢。
迁瑕坚定了决心,随即伸出手对朱见濬说:“来,我抱你吧,咱们两个这么走,又累又慢,不能让皇后娘娘等急了呀。
“抱着我走,你不累吗?”看样子,朱见濬很想接受这份轻松的礼物,他犹豫地问。
“咱们两个只累一个就够了。”
朱见濬点点头,在迁瑕将他轻轻抱起后,他红润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嘴角的肉窝陷了下去。
迁瑕就这样一口气将朱见濬抱到了皇后娘娘的寝殿门口。
“行了,在这儿放你下来,诶——”迁瑕弯腰将朱见濬放下,想摸一摸他的头顶,最终还是放弃了。就算后宫奴婢们已有一大半人不准备把他当成太子了,可迁瑕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人,还是与娘娘一条心,要给予这位正儿八经的皇储足够的尊重。
于是迁瑕牵过朱见濬,一同迈入寝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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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明景泰三年。
正是想要重立皇储的皇帝最为尴尬的时间。
一方面,自己本为临时监国的郕王,不得已即位成为天子。那位因北伐而被俘的皇兄被蒙古送了回来,如今待在南宫。
自己已在即位时遥尊其为太上皇,既然他侥幸回来了,那么也罢,让他安生地在南宫度日便是。
可皇帝发现这样一来,皇储之位又变得十分棘手。太上皇那个年方五岁的儿子朱见濬原是太子,自己年轻,即位后也不急着立皇储,也就没有管他。可近来每况愈下的身体不得不勒令这位青年皇帝开始考虑太子之事。
一想到太上皇的儿子当太子,皇帝就浑身的不对劲儿。眼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逐渐长大,他终于起了废朱见濬立朱见济的心思。
可是这一帮该死的朝臣太监,各个提到这件事都激愤昂扬,仿佛这朱见濬是他们亲生骨肉一般地护着。一口咬死说不能废太子。
苦恼的皇帝下了朝便赶往皇后处,想和皇后做进一步的讨论。
可好巧不巧,一进寝殿便正好看见不点大的朱见濬正老实地站在殿中。
“皇上。”
见到了自己年轻的叔父,朱见濬倒退一步,朝皇帝扣头。
“起来吧。”皇帝看着他确实膈应,可还犯不着和一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孩呕气。便越过朱见濬,走到前来迎接的皇后身旁。
皇后汪氏见皇帝眉间愁云不展,便知道又是为了皇储的事在前朝和人较劲。她有话想说,也就不多安抚,直接与皇帝上下首坐了,吩咐迁瑕将朱见濬领出去。
“领出去做什么?”皇帝本就一心的怨气,不满皇后的不体贴,此时正待发作,便喝令迁瑕回来。
迁瑕急忙跪下,搂着朱见濬。
她知道近日里一提到这个皇储的事情,皇帝和皇后就要吵架,可偏偏这个事情还非他二人一起商量着不可。为了使自己不要被卷进去,每次皇帝来,迁瑕都小心异常。
“本来太子就应该听一听关于他自己的事,老让他避着今后还怎么担大任?”
“他才五岁,皇帝左右放过他吧。”
皇后丝毫不示弱地说。
门后探出了一颗小脑袋。
迁瑕低垂着头,目光向后扫去,偶然瞄到了那颗小脑袋,一下吓得不轻。
她压低声音说:“快回去,公主。”
但年仅三岁的固安公主怎会理睬一个婢女的低语?她的眼里只有威严的父皇和光彩夺目的母后,于是她连父皇和母后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都忽略了,径直冲进殿中。
“父皇!”固安公主奶声奶气地招呼着皇帝。
“下去下去!”皇帝正心烦着,这个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自己哄的小丫头还是赶快离远些。
他不耐烦地朝固安公主喝了一句。
固安公主一愣,茫然无措地停在迁瑕身边。
迁瑕感觉自己怀中的小太子身躯跟着一抖。
但是她没有办法顾及怀中这位,不得已狠心松开了手,和其他侍女一块将泪珠汪在眼睛里的固安公主先行领了出去。
皇后不被皇帝的坏脾气吓退,依旧不卑不亢地盯着前方不住发抖的朱见濬说:“眼下这些可都是和皇上血脉相通的孩子,皇上一定要吓唬他们吗?”
“谈正事吧,”皇帝被皇后大胆的说辞惹得愈发恼怒,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说,“我打算立见济为太子,见濬就封他做个王好了。”
皇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皇上,南宫那位如今还在,您要这样做,不知朝堂市井又会有多少议论呢。”
“合着朕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是错了?”皇帝抓紧了扶手,“议论什么,议论朕与一个五岁的小孩作对?还是与日日守着佛堂的夫妻两个作对?”
朱见濬仍旧站在殿下发抖。
他知道皇帝口中的五岁小孩是自己,守佛堂的两口子是住在南宫的父皇和钱娘娘。
皇帝坐在高大的座椅上,朱见濬仰着头才能从头到脚地看清他。他和皇后仍在一刻不停地争吵,朱见濬的眼前突然一阵朦胧。他有些眼花。
“行了,你与那伙子人简直是一个腔调,坚持坚持,怎么不见你为朕这样坚持?”皇帝满面通红,脖子上的筋络都绷紧了。
“臣妾就是为了皇帝才如此坚持!”皇后也冲动了,她忽的站了起来,“如今太上皇回朝,本就有很多存了他心的人开始蠢蠢欲动,皇上不但将太上皇关在南宫,还要废了他的儿子?皇上这是将自己往绝路上逼,要知道,皇上之所以能当皇上,是——”
皇帝几乎是使足了力气对着皇后的脸来上了一巴掌。
皇后趔趔趄趄地趴伏在一旁的茶案上,面上的疼痛不及她心里针扎一般的疼。
朱见濬听见四面八方都是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一排一排的膝盖撞击着地面,让朱见濬抖得越来越厉害。
手心脚心热汗冷汗一齐冒了出来,朱见濬眼睛翻了翻,向后倒去。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向她扑来的迁瑕。
若不是皇姐嘱咐行事一定要低调谨慎,他真想主动和迁瑕提要求,让她抱着自己好好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