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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远走高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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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瑾儿,为师问你,何为归宿?”

    薛摩跪在道人面前,仰面看他,面容虔诚:“来处即归宿。”

    道人微笑:“那若无来处呢?”

    薛摩抬起头来看他,双眼茫茫然。

    老道接着道:“很多人一生都是无处可去的,说不清来处,亦不会有归宿。”

    薛摩眼露悲戚:“就像我一样,中原非我故乡,陇右亦非我故乡,我乃无根之人。”

    老道点头微笑:“那何不反过来想,无处可去亦是处处皆可去,头顶天便是故乡,脚踏地即是归宿。”

    “头顶天便是故乡,脚踏地即是归宿……”薛摩默念着这句话,忽而他双眼一亮,跪直了身子问道:“师父,你为何不早日教于我,免我半生奔劳?”

    老道笑了起来:“我教过,只是那时的你,领悟不了而已。”

    薛摩垂眸思虑了半晌,刚要抬头说什么,眼前一片茫茫,已然没有了师父的身影了……

    薛摩一着急,双眸猝然睁开,还是那片冰峰雪岭。

    对,他们说得对,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要活下去!

    心头的声音倒是很鲜活,只可惜身体却是很麻木,连手指动一下都分外艰难。

    薛摩深吸了口气,他手心朝着断山刀运气,只可惜断山刀杵在那儿,纹丝不动!

    他根本就没办法运气!

    薛摩倚着墓开始暗骂自己:没事你把刀插那么远干什么?!

    薛摩努力试了好几次,依旧不行,寒意一阵阵袭来,好困啊……薛摩腹诽,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呢,要不然,先休息一下好了……

    这个念头慢慢弥漫开来的时候,薛摩终是闭上了双眼,他的面容十分安然,嘴角似还挂着抹浅笑。

    池笑鱼在这片偌大的雪岭里面,完全失去了方向,她只能凭着感觉机械地往前方走着,走得十分艰难,手脚麻木得放佛不是自己的,可她却一步也不敢停下来,她怕她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呃?远处怎么会有颗红点?池笑鱼心头暗忖,虽然距离还有点远,但在这一片白茫茫里,一抹红色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池笑鱼急忙朝着那个地方赶去,一点一点,随着距离的拉近,一把刀的轮廓开始逐渐清晰。

    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在雁回宫那天,薛摩就背着这把刀,她见过它!池笑鱼急忙朝它跑去,说是跑,其实也只能是走,因为雪都没了半个膝盖了。

    忽地,池笑鱼楞在了原地,她定定地看着就在刀旁边,倚坟躺着的那个人。

    “薛大哥!”池笑鱼快步急冲了上去,他的身上已经覆满了厚厚的雪,都快要和旁边的雪坟融为一体了。

    “薛大哥你快醒醒!”池笑鱼一把将薛摩拽了起来,他身上的雪扑簌着落了下来。

    “醒醒!薛摩!你醒醒!”池笑鱼把薛摩罩在她的披风里,腾出只手不停地拍他的脸,他整个人被冻得像块冰一样,想起他从前身体那么温暖,池笑鱼忽而红了眼眶,有些急了,下手便不自觉地重了些。

    脸好疼啊……为什么会有人在打他……一定要睁开眼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这么下手打他!

    在这个声音的催促下,薛摩卯足了劲开始抬那千斤重的眼皮……

    有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听不清在喊些什么,眼前全是一圈一圈的光晕,刺得人又想闭上眼睛。

    池笑鱼看见薛摩眼皮翕动了一下,激动得泪都下来了,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这微薄的体温,能让他稍稍恢复一点神识。

    有液体在脸上划过,温热的,那是泪吗?薛摩心头有个声音在问。

    耳边的声音开始渐渐清晰,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面容,“是我看错了吗,池笑鱼?”这话薛摩以为自己说出来了,只可惜,实则嘴唇嗫喏着,并没有发出一个音,他不知道,他的双唇已经冻得发紫了。

    “你醒了吗,薛大哥你认得出来我是谁吗?”池笑鱼看见薛摩醒转过来,放佛要说什么,忙贴近道:“你再说一遍,我听着。”

    第一次发现说话都那么困难,原来全身经脉被冰冻是这种感觉……

    “什么?你在说什么?”池笑鱼紧盯着他的嘴唇,薛摩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一个字。

    “刀?你在说刀?”池笑鱼立刻反应过来,起身就要去拔断山刀,然而手才刚触到刀柄,便刺得池笑鱼缩了回来。

    池笑鱼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像有一根刺,瞬间刺遍四肢百骸,她缓缓将手拢近刀柄,一股热意往十指而去!

    这刀柄上有灼灼热力!池笑鱼望了一眼薛摩,突然灵光一现,他体内的火蛊难道就是因为这刀……

    池笑鱼回过神来,不敢再耽搁,这刀有鞘,鞘总不会刺人了吧?她伸出根指头,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下刀鞘……

    “哈!没事!没事!”池笑鱼双手握住刀鞘,便把断山刀拔了出来,回到薛摩身边,直接塞进他怀里。

    池笑鱼重新把薛摩罩进披风里,她抗议道:“这刀会刺人!”

    借着断山刀的热力,薛摩开始运气,他甚至都能感受到火蛊在他体内从死气沉沉到奄奄一息,“还吊着口气就好。”薛摩如是想。

    “笑鱼……”过了半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肩头传来,池笑鱼惊喜地低头去看,她长吁了一口气,薛摩终于醒转过来了。

    雪还在下,再在这里呆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池笑鱼半起着身,使劲拉过薛摩的一只手臂拽在肩上,另一只手用力搀着薛摩的腰,她能感受到薛摩已经用尽所有的力气站起来了。

    池笑鱼咬着牙打气道:“薛大哥,再坚持一下,我们要走出去,再呆在这里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薛摩也倾尽全力挪动着脚步,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他若死在这里那也就算了,总不能还牵连池笑鱼吧?

    走着走着,池笑鱼渐渐觉得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最后脚一软,两人一起滚倒在雪地里……

    薛摩苍白的脸就在咫尺,感受不到一丝生气,池笑鱼知道,薛摩又晕过去了。

    必须找个东西拖着他走!可放眼一望什么都没有啊,只有树……

    池笑鱼望着树,心中冒出个念头:用刀划些树干下来,再用布条绑在一起,做个筏子!

    还在思虑这法子可不可行时,池笑鱼蓦然嘴一瘪,望着断山刀愤愤道:“你这什么破刀啊?!”

    且不说这方法行不行,这第一步就走不通啊,这刀!她拿不了!

    池笑鱼叹了口气,从腰上摸出太阴流光匕,这匕首锋利不假,可这刃……实在太短了!

    正当池笑鱼犯难时,有呼叫声远远传来,池笑鱼屏息侧耳去听,她大喜过望,是袁方年的声音!

    池笑鱼站起身,朝着声源处,手舞足蹈地喊了起来……

    身体终于暖和了,薛摩蜷起身子,想让这暖意更聚拢一些,鼻尖飘来了饭食的香味,不十分浓烈,却也足以让人垂涎。

    薛摩睁开眼来,眼前木顶木梁,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皮毯子,他一撇过头,便见池笑鱼趴在床边睡着了。

    这傻瓜……薛摩心头长吁了口气,挣扎着想坐了起来。

    池笑鱼被这动静惊醒,“唰”地一下便直起身来,四目相对,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望着彼此,静谧得有些诡异了。

    “呃……”薛摩想打破这份沉默,开了口,声音有点嘶哑:“我有些饿了。”

    “好,好,我去给你端粥。”池笑鱼点着头,一溜烟地就跑出屋去,不一会儿又端着碗粥进来,薛摩伸手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吃得很慢,池笑鱼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知怎地,泪水就泫然而下。

    “怎么这么爱哭啊……”印象里薛摩好像经常看到池笑鱼梨花带雨的样子,本来是那么坚强又勇敢的姑娘,薛摩突然间难过起来。

    话一出口,池笑鱼便背过身去,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两把:“还不是都怪你,我都跑到西域了,为什么还会碰到你,碰到你也就算了,你还……”

    池笑鱼的话语里,满是埋怨,薛摩看着她微微抖动的肩头,心有不忍:“是我不好,笑鱼,对不起。”

    池笑鱼回过身,愣愣地看着薛摩,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也不需要你喜欢我,留在我身边,只要能看到你好好活着,就竟然是能让人喜极而泣的一件事情。

    泪水汹涌而下,池笑鱼抬起双臂轻轻拥着薛摩,因为哽咽,话语含糊:“你怎么会这么傻啊,你要好好活着,你只有这一条命,没有什么投胎,没有什么转世,只能活这一次,怎么能这样放弃呢?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可为了那一二,也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看看那一二啊,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薛摩不禁愕然,他以前只是觉得她和秦飒长得像,怎么这番话……

    薛摩刚想安慰她,可转念一想,这一安慰怕是要哭得更凶了,当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薛摩正发愁,突然瞥见手里还抬着一碗粥。

    “我知道错了。”薛摩笑了笑,道:“那等我先吃了这碗粥,再向你赔罪好不好?”

    池笑鱼这才想起了他还抬着碗粥,忙松了手臂,乖乖地坐在一边。

    薛摩吃了一会,掀起眼皮看她,嘴里嘟囔:“小哭包……”

    池笑鱼不喜欢这个称呼,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击他:“已经没有在哭了!”

    薛摩挑了挑眉,都没有看她,笃定道:“有什么区别吗?”

    池笑鱼乖乖缄口,薛摩的挑眉很好看,俊美得十分凌厉,且具富攻击性,让人不敢再反驳什么。

    袁方年走了进来,大笑道:“哈!薛老弟!你终于醒了!”

    因为背对着门,池笑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抖了一抖,薛摩抬眼扫了袁方年一眼:“你小声一点。”

    “我声音大吗?不大呀……”袁方年有些摸不着头脑,薛摩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他。

    “人家袁大哥背你回来的,你态度也不会好点!”池笑鱼白了薛摩一眼,望着袁方年笑嘻嘻道:“那袁大哥你们聊,我出去附近看一看。”

    薛摩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顺了下气,生怕自己憋出内伤。

    “好些了吗?”袁方年一脸关切,一掀衣摆,双手杵膝,坐了下来,那姿势甚是豪放。

    “好些了。”薛摩点了点头:“多谢袁大哥救命之恩。”

    袁方年摆了摆手:“兄弟间,你和我客气什么,倒是你,怎地那么想不开?!”

    薛摩不想再提起这事,眼珠一转,示意道:“这是哪啊?”

    “噢!我本来想背你回客栈,途径了这座农舍,这雪岭距离客栈实在太远了,我们怕你撑不到那,就在这住了一宿。”袁方年顿了顿,补充道:“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薛摩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屋内陈设简单,却摆着弓和箭囊,而墙上都挂着动物皮毛,他问:“这间农舍的主人是个猎户?”

    袁方年也跟着薛摩的眼神,边打量边道:“呃……应该是吧,但是我们也没见人啊,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屋子就是空的,都等了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人回来。”

    薛摩哦了一声,又抬起碗来喝了两口粥,咂了咂嘴道:“这粥你煮的?”

    “哪能啊,池姑娘煮的。”说到这,袁方年又开始啧啧称道:“这池姑娘的手艺是真不错,以后谁娶了她,那可是有福享了!”

    薛摩斜瞟了他一眼,端着粥道:“粥不都是这个味道的嘛!”

    “哈哈——”袁方年开心地一拍大腿:“那是你是病人嘛,让你喝粥,我们两个这两日,都吃野味!”

    薛摩一下子气不顺,就想咳,可一口粥含在嘴里,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瞬间脸都憋红了。

    薛摩有些纳闷,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池笑鱼这么能气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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