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前夜的黄昏,风停了。
薛贵等军官见此,连忙升起篝火,一边烤羊,一边取暖。
这是他们这些日子来,第一次吃热食。
这就是为何这些什么好吃的,都有吃过的军官,看着这渐渐变成金黄色、散发着香味的羊肉,在此时却忍不住吞口水的原因。
烤好,薛贵正准备进食之时,他看到主上与张辅、火真、马三保、王狗儿、神机营副总兵柳升、战车营副总兵李和,踏雪而来。
环顾了下四周,薛贵发现袍泽们都顺着自己的眼神,注意到主上与张辅等的到来。不过这些人,并没人放下手中羊肉,他们只是一脸笑容地看向主上。
稍一犹豫,薛贵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羊肉。
看到诸将一边咀嚼肉食,一边跟自己打招呼,走过来且盘腿坐好的朱棣,并不介意。
在军中,朱棣提过好几次,不必如同主上一样伺候他。
不过看到薛贵递来烤好的羊腿,朱棣却大笑地道:"大叫鸡的伺候,我得受了”。
这群骑兵军官长期跟着朱棣在野外作战,是朱棣的嫡系。
而朱棣在与他心目中的勇士,相处之时,不比与其他人相处那般严峻、难测。相反来说,朱棣不仅能与部下交谈得极为坦率、直白,甚至还能时不时地与他这些部下开些玩笑。
所以这些军官对朱棣称薛贵为大叫鸡,不但不觉奇怪,而且都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
薛贵不在意袍泽此刻的大笑。
自己在那方面之事,在这个圈子已是人尽皆知。薛贵明白自己这些袍泽都是直来直去的厮杀汉,自己做了这等事,让他们憋着不说,是绝无可能之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也不得不接受被调侃。
其实多数时候,薛贵也不反感"大叫鸡”这外号。叫鸡能一个"招呼”那么多母鸡,而男人之间值得炫耀无非是谁本事大、谁权力大、谁钱多、谁女人多。
是的,只要没有外人,兄弟们称他为叫鸡,薛贵是觉得脸上有光的。长此下来,薛贵也有了异于常人的厚脸皮。
所以见到薛贵顺棍往上爬地向朱棣请求:"大帅,他日拿下京师,能否让我先去秦淮河去挑骚婊子”?张辅一点也不奇怪。
听到薛贵这个请求,多数军官们脸上的笑,顿时就消失了。毕竟薛大叫鸡先挑的话,自己就只能捡剩下的了。
都是男人,谁会不喜欢美女,谁又不想拥有最漂亮的那个美女?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朱棣,说实在话,他们此时心中或多或少地希望主公,能拒绝甚至呵斥薛贵。
见众部下看向自己,朱棣先是看向一脸严肃的张辅与有些急的火真,再又看一眼有些失落的马三保与王狗儿,才对一脸期待的薛贵道:"得排队”。
听到主公这话,薛贵满脸欢喜地回道:"自当待主将与副主将挑了后,我才挑”。
发现其他部下表情各异,猜到他们心思的朱棣,笑着道:"别急,按军功拍名次。你们若是谁比张二立的功高,便可以排在张二前面去挑”。
见主公这么说,知道主公有着调剂战前紧张气氛的目的,张辅笑道:"希望在座兄弟,都能排在我前面”。
见诸将再次大笑起来,知道自己这些部下并没有将明日大战放在心上,朱棣待众将再次看向自己时,他郑重地道:"明天我们跟中军一样用黄旗,更与中军将士一样佩戴黄色羽毛”。
话刚一说完,朱棣就听到他的军官震耳欲聋的欢呼。朱棣能理解军官们的欢呼,中军自古以来就是军队主力。他带出来的勇士,自然都是争强好胜之人,自然对成为军队主力充满渴望。
压了压手,朱棣待军官们安静下来,他又道:"咱们此时虽也是中军一员,但不能改变咱们是前哨军(前锋)的事实。”
"你们是我一手带出来,不瞒你们,这次黄旗与黄羽毛是我一言定之。明天,你们不能丢我的脸”。朱棣郑重其事地接着说。
听到这,张辅立即表态:"战车兵、重骑兵、轻骑兵,定在三个时辰内冲垮贼军,全部七座军营”。
"好。若能做到,解救北平城的首功,给你们”。朱棣双目含威地道。
"是,总兵官”!见到张辅毫不犹豫应诺,众军官稍微一犹豫,也立即随之应诺。
将羊腿上的羊肉啃完,又待火真啃完一个肥羊腿,朱棣便带着火真回到中军大营。
起身送主上走后,张辅重新坐下,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幕,张辅便对已经正襟危坐的属下道:"第一,明天不以首级论功,是以破阵为功。”
"主上明天将是全军总兵官,各军动向,都在主上眼里”。
"主上不会给咱们多记,但绝不会给我们少记,所以大家无须惦记战功的兑现,得一心放在破阵立功之上”。张辅接着说。
"属下们明白”!众军官纷纷称是。
"虽然咱们与中军一样是举着黄旗,佩戴着黄色的羽毛。但诸位不要忘记,在实际上我们仍是前锋,在作战之时也得与左军、右军等军那样,配合中军作战”。说这话时,张辅脸上多少有些不甘。
见众将不少人脸色不服,张辅补充地道:"中军将士皆是百战老兵,论作战经验、论勇猛,说咱们能超过他们,是夜郎自大。不过主上既然给予咱们与中军一样的旗帜与服饰,咱们就得与最后决战的中军将士,一样出彩”。
这些军官多跟过张辅,大家都知道张辅好胜心极强,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比他父亲张玉差。当然这些军官也不认为自己会比在中军的父兄要差,所以这次应诺,大家都应得极为嘹亮、自信。
"战争赢了,咱们将是庙堂之上的公侯伯;败了,咱们将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无坟野鬼。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取决于我们,明天是否能一直高举手中的白刃”。说完,张辅便挥了挥手。
知道张辅的挥手,是要他们去给部下做最后的战争动员,以及采取措施防止战前极可能出现的营哮。因此,除了马三保与王狗儿以外,众军官都一一告退而去。
张辅打了呵欠,即对马三保与王狗儿道:"我先去睡,你们也早点休息”。
"是”。回完话,马三保与王狗儿便听到,张辅向营地走去,踏雪而发出嘎吱嘎吱之声。
"主将,真的睡得着吗”?多少有些紧张的马三保向王狗儿问道。
"他能睡着”。想了想,王狗儿又接着道:"军中也就主上、左副总兵、以及咱们这主将能安能入睡。他们一旦进入战争状态,就是惟有胜利,毫无恐惧、紧张这种凡人才有的七情六欲”。
马三保想了想,本想说"这种人不是神,便是魔”。但这些日子的水军指挥的经历,最后让他将此话咽了下去,他只是点了下头。
"主上说了,无论是谁,只要立了军功,就能穿上公爵服装”。王狗儿道。
马三保正准备答话之时,却被突起的寒风,而弄得打了哆嗦。
"不少人都认为你将是朱士弘(朱能)、张文弼之后,第三个穿上公爵服的年轻将官”。王狗儿这话,多少带点嫉妒。
"但更可能的是,我明天会死在这郑家坝”。到底是多年的朋友,马三保对王狗儿吐出了心声。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狗儿也因越来越大的寒风,而打了个哆嗦。
想想也是,再又嘘了口气,马三保道:"至于穿公爵服,你有可能会比我穿得早”。
哈哈一笑,又摇了摇头,王狗儿便开始熄火。除了冷,想进帐避风休息外,他还担心这么大的风,会导致军营起火。
而见此的马三保,为了不受寒,他迅速地加入熄火之中。
此时的前哨军,多来自燕山三卫(燕王三卫)。而马三保与王狗儿,明天将是在前哨军中,领着原燕王中卫的将官。
睁开眼,张玉便发现天色已亮。
迅速穿好甲胄,张玉便信步走出帐外。
看到北风伴着大雪,张玉心中更笃定了。
相对于多来自中原、南方的建文军,张玉知道己军,多是有在暴风雪下作战经验的北方军队。张玉不用多想,就能猜到失去物资补给,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建文军已丧失一半的战斗力。
敌军虽有五十多万,己方只有十多万的军队,但张玉在此时却已笃定中午打起的郑村坝会战,不但己方会获得大胜,而且战斗还能在天黑前结束。
说句实在话,要张玉将李景隆当成他的对手,这对平生未遭一败,几乎赢过天下所有大将的张玉来说,没有任何可能。
奉天靖难这场战争,张玉的准备是在前期,以诱敌深入的战略,先将北方不服君上的军队铲除,后争取尽可能歼灭来自中原、南方的有生力量。
中期,即战略相持之时,在对己方海路与陆运都极为方便、迅速的山东,迫使剩余的建文军再次与己方决战。
待建文军野战部队消失殆尽,在后期,再直捣黄龙,兵围金陵……
午时前,全军已吃过中饭。
午时三刻,在寒风中,张玉抬头看向高高的站台。
当见到五色旗举起,张玉对各军主将喝令道:"军人应以血溅战袍为荣。不尊将令者、畏缩不前者,皆斩”。
听到其他四军主将与张辅的大声应诺,张玉翻身上马后,再次喝道:"各军列阵并进,向贼军巢穴,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