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聂伤感觉霍伯的名字有些熟悉,迅速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却没找到相关信息,也不再费神去想。
不过此人的名字能出现在后世人的记忆中,说明他历史上留下了痕迹,想必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不能小觑。
“哎呀,霍伯,莫要多礼。”
聂伤急趋上前,一把扶住飞廉,激动的叫道:“霍伯啊,伤总算见到你了!”
“伤得了世子之令,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突破了窟山,却听夷人说你已战殁。我愧疚欲死,全是因我来晚了,才害的霍伯你葬身夷地。”
他抹了把眼睛,使劲掰着飞廉的肩膀,哽咽道:“你没死!太好了!霍伯没死,我终于可以面对世子了。”
那霍伯飞廉形象狼狈,又刚打了败仗,心中正是惴惴不安,生怕被人嘲笑。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聂侯待自己居然如此热情。看他表情真挚,言语关切,没有一丝作伪之态,应该是真的关心自己死活。
虽然对方和自己没有任何交情,救自己肯定也是为了完成世子受的任务,但这份忧急之心还是让他感动不已。
“聂侯救命之恩,廉……廉必厚报!”
飞廉口拙,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只好再次躬身九十度,拱手一记大礼。
聂伤急忙拉住他,畅快的笑道:“吾重任已毕,顿感身心俱轻。哈哈哈,霍伯,我们今晚定要痛饮一场!”
飞廉瞅了瞅自己身上,苦笑道:“让聂侯见笑了,我这幅样子怎好陪聂侯吃酒?”
“哦,是我的错!”
聂伤恍然醒悟,一拍额头,笑道:“霍伯连日苦战,急需休养。今晚我就不逼你饮酒了,你且去洗漱,明日我再请你赴宴。”
他招手叫来侍从,吩咐道:“扶霍伯去营帐盥洗。”
两个侍从急忙过来扶住飞廉。
“我还有力气,不用扶。”
这位强壮的霍伯微微一笑,把二人推开,对聂伤拱手致谢,又指着身后的霍兵,说道:“还请聂侯将我这些属臣也好生安置。”
“那是当然。”
聂伤扫视了一遍眼前这二十多个虚弱的霍国兵,感慨道:“诸位恶战十日而未亡,身处绝境,犹自同结一心,不降不弃。真乃是勇壮义士也!”
霍国残兵本来垂头丧气的,因为自己的惨败而无颜见人。听他这样一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也不要人扶了,都强振精神挺腰而立。
霍国人有了面子,对聂伤的好感骤增。在被人领下去的时候,个个都来到聂伤面前躬身施礼。
送走了霍国人,聂伤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又在营中巡视了一番,这才不急不缓的回到帐中继续睡觉。
……
一夜无事。
第二日天明,夷人大军依旧逼营对峙,没有进攻的意思。
聂伤也不理会他们,一早就邀霍伯飞廉到山顶吃酒看风景。
飞廉洗漱干净,恢复了精神,又换了一套新衣,整个人都变了样,也年轻了许多。就像生锈的青铜剑去除了锈迹一般,露出了光亮锋利的原本模样。
直到这个时候,聂伤才知道他的年龄只有二十四岁,因为昨晚的形象太狼狈,才看着像三十多岁。
飞廉的气质有些古怪,既有商人高等贵族的傲慢和冷漠,又隐隐散发着一股蛮夷野人身上才有的野性。
聂伤不了解王畿之地的情况,便问起霍国和飞廉本人之事,飞廉毫无隐瞒的都说了。
霍国在殷邑南六百里,渡过河水就是。其国建立不到三十年,是飞廉父亲中潏得封所立。
霍国的历史虽然不长,但飞廉家族的血脉却追溯极远。
其祖大费乃颛顼帝苗裔,其后得舜帝赐姓嬴氏,亦曾助大禹治水。
入商时,中祖中桁为商帝太戊御车,有大功,以女妻之,得封诸侯。家族由此而兴,不过封国并不是霍国。
直到飞廉的祖父胥轩,因为本支在族中地位低微,是以迁往西戎之地谋生,与戎人杂居。
胥轩大力吸纳戎人人口,又娶戎人大族骊山部落首领之女为妻,实力逐渐壮大。
到了胥轩之子中潏时,家族势力更加强大,开始不断攻伐吞并周边部落。
他们还积极响应王室征召,数次配合王室大军征伐羌戎,深得现任老商帝的信重,因此得封伯爵,以西陲‘霍’地为国。
胥余忠心王室,毕生为商国镇守西境,商国西边安定,以霍国出力最大。
而飞廉本人,是中潏嫡次子,自幼便以勇力擅奔扬名西陲。他的年纪和世子受相仿,都以勇力闻名,性情也都狂妄自大。
二人年少时在西征军中相遇,互不相让,便生比斗之心。每日在营中比武厮斗,又在阵前争功杀人。各有胜负,不分高下,矛盾日深,不能相容。
后来世子受轻敌冒进,追杀逃走的翟王,结果落了单,被翟王和两个勇士围攻。世子受虽勇,但毕竟年纪还小,挡不住三个戎人猛士,眼看就要被杀死了。
正好飞廉也盯着那个翟王追击,只是落后了一步,及时赶到救出了世子受,二人又合力斩杀了翟王。
世子受既感激又羞愧,当场就对飞廉拜了下去,又把翟王首级交给飞廉。飞廉见他如此,也不再矫情,硬是推辞不受,还了首级给对方。
二人由此嫌隙尽消,相对一笑便成知心密友。
两年前,霍国国主中潏病逝,飞廉和兄长争位,得到了世子受的全力支持,因而得以成功上位。
此番世子受出兵,飞廉自然是当仁不让,第一个出兵响应,并率领国中最精锐之勇士亲自来助好友。
“……两个家伙的关系竟然这么好!幸亏没有放弃他,否则真有可能激怒世子受。”
聂伤暗自庆幸,心中又不由嘲笑起了世子受:“这货前番也给我讲过自己追杀翟王的事迹,说什么自己一个人杀死了五个夷人。呵呵,原来只有三个,而且还打不过被别人救了。”
“哼,连自己最亲密之人的功劳都吞,此人可真够虚荣的啊!”
介绍完自己,飞廉又问起聂伤的情况,聂伤也一点也不遮掩的告知了他。
飞廉之前从世子受口中听说过他的事情,也非常好奇,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奴隶出身的国主。只可惜聂伤在世子受营中待的时间太过短暂,一直没有碰见过。
他听完聂伤的讲述,更加惊讶了,眼前这人的成就,实在太不可思议。从古到今,也只有他一个人能从奴隶翻身做国主,并让一个日渐衰落的小国在半年间迅速强大起来吧?
“怪不得子受极其看重此人,的确是个大才啊!”
飞廉心中震惊,对聂伤的态度更加重视。
也许别的王畿贵族会看不起聂伤的出身,但飞廉不会。他有戎人血脉,家族三代一直都被正统商人鄙夷,和聂伤出身低下也算惺惺相惜。而且爵位功绩都不如对方,怎么有脸歧视聂伤?
二人聊完各自的情况,话题便转向了当前的战事上。
飞廉一脸愁容道:“世子大军被夷王阻遏在丰泽山下,山势险恶,正面根本无法攻破敌寨,两路偏师也已失败。现在的形势,若无聂侯一军相助,恐怕只能移师南下,绕过桃山而来了。”
“只是这条路漫长狭小,大军带着大量辎重很难通过,而且还会遭到夷人的袭扰。不但万不得已,绝不能南下。”
他看着聂伤,笑道:“幸亏我方还有聂侯一支强军在夷人腹心。哈哈,只要聂侯能攻下棠城,或者夹攻丰泽山,夷人防线指日可下!”
聂伤不置可否,指了指山下的夷人营地,问他:“霍伯以为,我军该不该立刻发动攻击,击败这支夷军?”
飞廉扭头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该。”
“哈哈哈,霍伯真是诚实之人。”
聂伤笑了起来,又问道:“因何不该呢?难道霍伯认为我军不能战胜夷军?”
飞廉端着酒碗站起身来,看着山下,说道:“不是不能,是不值。”
聂伤也站了起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抿着酒不说话,等他的解释。
飞廉道:“击败夷军容易,可必然会损失兵力,聂侯之军的目标应该是棠城和丰泽山,不能浪费兵力在这荒芜沼泽。”
“霍伯说的有理,我不能和当面夷军作战。”
聂伤微微一笑,又转过身来,望着北面的平原说道:“夷军很可能正在进攻我留守窟山的辎重营,不知道战事如何了?”
飞廉吃了一惊,忙问道:“辎重营有多少兵马?能守的住吗?我军辎重所剩不多,必须立即前去救援,否则……”
“霍伯勿忧,辎重营稳如此山,绝不会有失。”
聂伤摆手笑道:“我军要关心的,是眼前这只夷军。”
飞廉还是忧虑道:“我军粮草只能维持两日,今日,最迟明日,必须立刻击败眼前之敌,速速北返窟山!”
他很焦急,聂伤的表情却平静如水,淡然笑道:“不急。我们不急,窟山那边也不急。“
“可……”
飞廉又欲再问,却见聂伤不想多说,只好忍了下来,和他一起瞭望北方。
山上风大,二人凭风而立,同时看向远方,可惜有树林挡住视线,看不到棠城。
刚到中午时,一个斥候从棠城方向而来,带来了一根木简。聂伤读过木简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立刻命令全军出战!
三千商军开始布阵,夷军见了,也急忙出营列阵。
两军对阵,谁都不想先行进攻,只是瞪眼干耗着,一耗就是一个多时辰。
飞廉也随军出战了,带着十几个霍兵列在聂伤侧后。他见双方士卒都坐在地上休息,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很是不解,但也忍着没有去问。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走过去,轻声问道:“聂侯,这是……我军既然出营,为何不进攻呢?”
聂伤也坐在树阴下休息,对他说道:“霍伯莫急,败此夷军,易如反掌,只是时机未到。”
飞廉更加看不懂了,又小心的问道:“什么时机?聂侯在等援兵?”
聂伤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一个援兵都不会有。”
飞廉彻底糊涂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蠢,只好闭嘴不言。
“霍伯不要多想,时机一到,不用我军攻击,夷人自然溃败。“
聂伤招呼他道:“且过来歇着,省下力气,待会还要追击夷人呢。”
说着,便靠着树干假寐起来。
飞廉强忍着智商被压制的不适感,坐到他的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七千多人就在烈日下焦躁的等待着。商军这边靠着树林,有树阴遮太阳,还好受一点。夷军那边可就难熬了,全都坐在沼泽边的空地上挨晒,苦不堪言。
飞廉见了,心疑道:“难道这就是聂伤说的机会?”
“这招的确能消耗夷军体力。但是,夷人在营门口列阵,战不过就可以逃入营中,依靠营寨死守。我军还得苦战攻坚,又没有攻城器械,哪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他偷偷瞅了聂伤一眼,见聂伤还在闭眼养神。有些怀疑这位是不是得到了神灵的启示,在等神灵降下机会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机会。
一直耗到下午,夷军熬不住了,阵型骚动起来,打算撤兵回营。
聂伤终于动了,不过只是做出攻击姿态威胁对方,不让夷军撤兵,还是没有发起真正的进攻。
就在飞廉也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局势终于发了变化。
北面的林子里忽然跑出来很多夷人,零零散散,一拨又一拨,都惊慌失措的往夷军阵地或营中跑去。
夷军拦着这些人问话,然后就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所有人都大叫起来,阵型一下乱了。
“呵呵,时机到了!”
聂伤冷笑一声,翻身上马,迅速整兵杀了过去。
夷军阵型更乱了,很多人都开始转身逃跑。夷人首领竭力镇压,却还是无法阻止,逃走的人越来越多。
首领眼见商军杀到,长叹一声,也跟着逃了。
四千夷军瞬间崩溃,连营地都不要了,沿着沼泽两侧分别逃窜。商军也分作两队,于后追杀。
阵地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飞廉和一众霍兵还站在原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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