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指尖握方寸 一纸定乾坤(一)
元都城。
马车缓缓行驶在不热闹的街道上。
自大楚新廷在此建立以来,整个西川路都在真定军的管控之中,元都城更是如此,因长期有士兵在街道上巡逻,所以出行的人少之又少,导致如今的元都城看起来很是萧条。
这种情况在张翔入元都城的那一天早就观察过了。
但来到这里好几日,杨黎还是每天会带着他乘着马车在元都城内到处游走,说是他远道而来,自要尽地主之谊,先让他游玩尽兴。
虽然不知道杨黎在玩什么把戏,不过张翔也就任由他安排了。
“张兄,这几日下来,有什么感受?”
马车内,杨黎笑着问道。
张翔点点头:“还不错,杨兄每天都如此款待,让明恒心中着实满意,不过如此的好意,杨兄没必要再继续了,杨兄应该知道,我来元都不是来吃喝玩乐的,杨兄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去见你们的大楚天女。”
“不着急。”杨黎笑着摇头:“我问张兄的意思是说,张兄对如今的元都城感受如何?”
“对这元都城的感受吗?”
“对啊!不然张兄以为我每天带着张兄出来四处走走,散散,是为了什么?”
“我以为你是觉得我闷,所以才带着我出来玩玩的。”张翔呵呵笑了起来:“那你早说嘛!”
杨黎笑道:“我要是早说出来,张兄岂不觉得我别有用心?”
“难道你现在就不是别有用心?”
“那至少杨某能听到张兄的真话。”
张翔挑了挑眉:“我要是说没感受呢?”
“那就是假话了,既然张兄不肯说真话,那要见大楚天女的事,就得往后稍一稍了。”杨黎胸有成竹,一点也不着急。
“呵…;”张翔看了他一眼。
至来到元都府见到杨黎之后,两人虽还保持着那曾经的友谊,可这些天以来,张翔发现两人之间已经不再那么的真诚相待了,彼此间的谈话都多了几分城府,几分心机。
兴许这就是大环境下,各行其道的缘由吧!
张翔道:“官府是维护一个稳定社会运行的关键,但官府的存在也是在皇权的统治下才能衍生出来的,你们大楚新廷占了元都府之后,把原先所有的官员都抓了,导致这里的官府系统已经瘫痪,虽采用了军队管理,这种方法称为军事化管理,此方法虽然严格,不过是不适用于民间社会的,束缚性太强,人的本性是自由,没有谁愿意整天活在监视之中,况且是这些平民百姓了,你们用这样的方法管束这里的百姓,他们本身在心里就把你们当做逆贼,若再如此管理,他们只会认为是压迫,会使他们心中对你们积怨越来越深,现在他们虽然不敢反抗,可一旦这种怨气积压到一定的程度,其反弹力量也是无比巨大的,假日时日,一旦有人串通起来暴乱,无数的百姓都会响应起来,到时候,你们想要再控制,就没那么简单了。”
说完,张翔摇摇头:“说到底,你们缺少的是底蕴,是民心的拥戴,政权的革变离不开民心支撑,大多人心中都还拥立南楚皇权,所以即便你们把他们管控起来,也是无济于事的,这只是属于镇压手段,不是长久之计。”
认真听完了张翔的话之后,杨黎也是不禁点头:“张兄说得不错,我如今为了这件事是举足无措,这几日带着张兄四处走走,看看,也是想让张兄给出出主意,怎样才能使这元都城恢复到以往的样子?”
“恢复?”张翔嗤笑了一声,摇摇头:“恢复的前提是让这里的百姓认可你们的皇权正统,如果无法使他们心中认可你们,无论你怎么做都是枉然的。简单说,就是以百姓认可的皇权根基建立一个新的制度,但这样的制度又需要无数的方方面面结合起来,还需要长久的时间也才能形成,但你们所占元都府建立大楚新廷也不仅仅只是想要一个元都府吧,所以这种改变就完全没必要了,待有朝一日你们取代了南楚皇权,就不用做什么改变,只需要沿用南楚的这一套方法,自然而然就天下太平。”
“取代?”杨黎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一天,自占领了元都府以后,最开始是混乱不堪的,能抓的人,能杀的人我们也都杀了,现在虽然已经好了很多,可就是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是内心的不安吧!”张翔笑了笑:“正常的,你们的大楚皇权无法使民心融入就会有这种感觉,就好比你的家里闯进来了一个贼,这个贼绑了你,让你听他的话,你会听吗?你不仅不听,还总想着要如何才能杀了这个贼,这个贼也看出来了,那这个贼既不能杀你,也不能让你听话,他的心中会安定吗?”
“张兄是说我们就是那个贼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
“那就算我们是那个贼,依张兄所见,怎样才能让那个人听话呢?”
张翔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缓缓道:“杨兄,我就是来找你们借兵的,元都府的情况你们比我更了解,你们都不知道,我又怎能知道呢?”
杨黎道:“不瞒张兄,至从占了元都府之后,如何治理好元都府已经成了我们最大的一个难题,在这大楚新廷之中,几乎没有这方面才能的人,从卫烈,孙擎,到那些前楚遗老大多都只是些磨砺沙场的老将,让他们领兵作战还行,要是让他们来做这些就一个个推三阻四了,还有那些借大楚正统之名来依附大楚新廷所存之人,其实心中也没几人有这个大楚皇权,大多也都是为了有一个栖生之所,又有几人能真正用心关心这些问题呢?”
看他说完后愁眉不展的样子,张翔暗觉好笑:“当初我就劝过你,你就是不听,现在知道难了吧?”
杨黎也突然洒脱的笑了笑:“难道难,我就不做了吗?张兄明知为父洗冤的路不也挺艰难的吗?难道张兄就不做了吗?张兄不也说了,这是杨某平生的信仰和追求,若不为了这些,那杨某还能做什么?”
杨黎的话让张翔愣了一下。
是啊,一直以来,他最想看到的不正是杨黎这种人吗?
他自己也是这种人。
两人半斤八两罢了。
他看得出杨黎是真正的想要做好一些事,他为的不是皇权,也不是为了要封侯拜相,光耀门楣,他只不过是想让这天下百姓安享福乐。
如今的元都府变成这样,自不是他想看到的。
张翔突然问道:“杨兄,元都知府何尧平你们杀了吗?”
“没有,一直关押在大牢。”杨黎回答:“不仅没有杀他,连他的妻女都没有动,让他们关在了一起。”
张翔松口气,道:“你这个忙我虽然帮不上,但是这个何尧平能帮到你们,我此前帮朝廷在平州征粮之时,听郑知府说过此人,此人为官清廉,纪风严苛,也是因为他,元都府十余年来才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出过什么大灾大患,在元都府向来很受元都百姓拥戴,这也是他能很顺利就征好西川一路的军粮缘由,他征粮之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波折,足以证明他在百姓心里的地位,只要他能帮你们,兴许能解决元都府的百姓治理问题。”
杨黎顿时苦笑起来:“张兄所言我早已想过,此前我就曾去大牢拜访过何尧平,但是这个人是个老顽固,说宁死也不会帮我们这些逆贼,而且听士兵说,他终日都在大牢中把我们这些人从上骂到下,一个都没落下,要不是有我拦着,早有人对他下手了。”
张翔笑道:“请不动人只能说明你们的方法不对,接下来我会给杨兄想一条计策,但是前提,杨兄得听我的,先把元都城内的真定军全部撤出城,取消这种镇压管理的方法,让他们驻扎在城外的军营,这样能有效的把元都城里的百姓自由权恢复起来。另外,把元都府衙的运行也恢复了,独立出来,这何尧平要是出来了,只能单独由你指挥,其余人都不得干涉,哪怕是卫烈,孙擎都不得干涉他的决定,当然,他的决定也就是你的决定,如果杨兄能够做到这些,相信不久之后效果会比现在更好。”
杨黎点点头:“这倒是没问题,现在关于治理百姓的问题是一个烫手山芋,都是我一个人在做,他们是无权干涩的,也没人愿意来干涉,只是张兄能确定这何尧平真的肯帮我们?”
张翔道:“放心吧,从根本上来说,何尧平只是痛恨你们这些逆贼,不愿为你们做事罢了,但若是抛开你们,为了元都百姓的事,他不会置之不理的,他在元都府任知府十余年,对元都府的一切事务都太熟悉了,也有感情了,只要用好了方法,他会出手的。”
“好,那我等张兄的好消息,张兄是否要亲自去监牢看看他?如果要去的话,我早些为你安排。”
“这倒不必了,我可是南楚驸马,他要是知道我这样的身份与你们这些逆贼在一起,他这样的老顽固岂不是要把我祖宗十八代都骂出来,这事我会给你出主意,你去操作就好了。”
“行,张兄需要什么都尽可与我说。”
“那可说好了,我要是帮你搞定了这件事,你就得答应我出兵的事了,如今文枢密使还驻兵在姜州等我的消息,这要是再拖下去,他不耐烦了打过来可不关我的事了。”
“张兄,让元都府出兵可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兵权又不在我手中,此事如此重大,还得清音,卫烈,孙擎点头才行。”
“那你带我去见他们,我亲自与他们谈。”
“我已经去见过清音了,前几日上朝的时候就与他们说过此事,但他们知道你的来意后,现在都不愿见你,这才把你晾起来的,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卫烈,而且清音还跟我说,如果你是以个人名义而来,她的身份不便见你,但如果你是以南楚朝廷的名义,她才能名正言顺让你以南楚使者的身份上朝堂,所以我此前才会那么问你。”
其实此前杨黎如此说的时候,张翔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来元都府本就是自己的意愿,根本做不了朝廷的主,他知道杨黎是想与南楚朝廷谈判,要逼他去当这个说客,如果没有南楚皇上的国书,元都府是不会出兵的。
这个念头这几日一直困扰着他,着实让他头疼。
两人就这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马车也回到了府门前。
张翔下了马车后,杨黎对他道:“张兄先去歇息吧,我要进宫一趟去与清音说说张兄与我说的那些条件了,至于张兄要以什么身份要见她,待张兄想清楚之后再告诉我,我也好汇报上去。”
回到住处之时,唐芸不在,张翔便径直进屋,走到了书房中,取出了一张纸,一边研墨一边思索着。
待将墨研了好几遍之后,他方才坐下来,静下心,开始书写起来。
他写了一篇又一篇,足足写了好几大篇。
时间也逐渐的流逝,待他停下笔时,屋外的天色已经暗下了。
他这才停下笔,点起了油灯,靠在椅子上,重重的松口气。
最后认真的看了一眼这五张纸所写的东西后,他才将这些信折好,放进了一个信封,封好蜡。
唐芸也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张明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一会儿。”张翔敷衍了一句,然后把手里的信交给她,异常严肃认真的叮嘱道:“唐芸,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元都城向东二十里外的一个驿站,那个驿站中已经被我们的人取代,他们也都认识你,你把信交给一个叫席令辉的人,让他把信送到平州华庭书院,交给一个叫苏绍元的老人,记住,告诉他,如果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先把信毁了,我会在此十日等回信,如果十日之后他没回来,我便知道他已遭遇不幸。”
看他这个样子,唐芸也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一边接过信,一边讶异道:“你什么时候把这个驿站的人换成我们的了?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怎么不知道?”
“从利州出发的时候,我早就做过打算了,我们来此自需要很多可以联络信息的渠道,这个席令辉也就是来送信给杨黎的人,他是曾经颍州禁军营里纪指挥使手下的探子,我见他武艺还算不错,便向纪指挥使要了过来,我让他送完信后就去找一个驿站暂落,等候我差遣。”
“你这个人,这种事居然都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用到,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若我不多留些算计,咱俩只怕在这元都府寸步难行。”
“十日?这一来一回他来得及吗?”
“快马的话应该来得及,只是在西川路境内有些麻烦罢了,我不知道卫烈有没有派他的手下在暗中注视我,你送信去的时候也要小心观察,只要出了潼川府,到了荆湖两路,便可一路无忧。”
“这封信若能送出,局面应当可以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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