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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
这个微带着寒意的清晨,阴沉依旧。
普什卡小镇中渐渐升起了缭绕的炊烟,将这个暗云下的小镇渲染的更加沉郁。
街道上渐渐出现了稀疏的行人,他们的脚步拖沓而沉重,在他们的腰间,悬挂着打造琉璃器的钉锤和火钳,铁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回荡在晨雾氤氲的巷弄之间,而那不知从何处而传来的一声叹息,似乎昭示着这座小镇的日暮途穷。
人们向工地缓缓涌去,在他们的眼中尽是麻木不仁。
小柱子混在人群中,他呲着牙,捂了捂自己通红的耳朵,霎时间,一阵热辣辣的痛从他的耳廓传进脑袋里。
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在心中暗暗骂道,昨日那个直娘贼的秃驴,好大的手劲。
昨天夜里,他和那群密谋起义的工友商议结束后,便打算趁着夜色溜回家中,不过在经过镇边那条老河道的时候,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一个秃汉,劈手就把他的耳朵拎住了。
任他百般大骂挣扎,那人就是一言不发。就这样,两个人走回了张老汉的家,小柱子的耳朵也被他拎了五六里山路。
那所谓的秃汉就是金蝉子,时至现在小柱子仍然非常吃惊,他实在是不曾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和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小柱子的嘴角渐渐浮现起一丝隐隐的笑意,等过了今天,高老庄和官府就都会变成这片土地上的一段历史。
昨天夜里,他们商定依然按照周原定下的计划举事起义。今日上午由一部分人在工棚放火制造骚乱,而另一部分人则趁乱袭击官衙府库,夺取兵器,接着里应外合,并将高老庄和官府的罪责一一状出,获得其他人的支持,接着发动起全镇人民的起义,推翻这些欺压百姓的乡绅狗官。
想到这,小柱子的手心不由变得汗涔涔的,在他的心里不知名的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而在那人群中,三三两两的分布着几道与众不同的目光,他们机警的打量着四周,观察着工地中任何一处的风吹草动。
大事,将举!
官府衙役的谩骂声和催促声仍在四处响起,但是殊不知,在这个工地中,已然是暗流汹涌。
小柱子走到自己工棚里,慢慢收拾起自己几件破旧的麻布工服。此时一个衙役从他的身后走过,顺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快他妈上工!磨磨蹭蹭的。”一句漫不经心的怒骂从身后传来。
小柱没去理会那衙役,他低下头,在他的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个小黑瓶子。
这是他费了很大力气从官衙府库中偷来的一小瓶白磷,白磷易燃,且只能在水中保存,但却在燃烧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所以用来作为引火之物,再合适不过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这一小瓶白磷揣进怀里,快步走出工棚。
他一路小跑着奔向打造琉璃盏的施工大棚,他知道,在那里囤积着大量用来烧制琉璃母的木炭。
小柱子跑进工棚后,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顿时盈满他的耳廓。
所有人都在愤怒的谈论着,只见在工棚的正中央,那座用来烧制加工琉璃母的大熔炉此刻已经熄灭了,炉膛里没有升起半丝火苗。
小柱子立时一诧,要知道,这座大熔炉是整个工棚中最为重要的设施。它将萃取过后的琉璃母再度熔融,再由匠人们加以锻造,锤炼成真正的琉璃璧,如果这座大熔炉停火,那整个工程将不得不就此搁置。
但是此刻,在炉膛中的只有一大堆烧剩的炭灰,全然没有半根木柴在里面。
这时,有人在小柱子身边气愤的大喊:“这是谁干的好事!那堆木炭怎么不见了?”
小柱子的眼神中登时划过一丝错愕,而也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拽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还没等小柱子出声,一个声音便附耳传来:“别害怕,我是周原。”
小柱子赶忙别过头去,只见周原正牢牢拉着自己的肩膀,他的短衫已经被汗水殷透了。小柱子诧异地问道:“周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周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牙口间一字一蹦的说道:“阻止你们酿成大错。”
小柱子一愣,他不解的问道:“周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原打量了一圈四周,他俯下身低声说:“我的计划如今已经不能保证举事成功了,今日清晨,我来到工地上时,发现高老庄增派了相较于平日数倍的人手。以我们的力量想要在此时强夺工场已然是难上加难了,况且一旦刀戈四起,混战当中我们无法迅速将工友们笼络组织起来,这场起义顷刻之间可能就会变成一场屠杀,我们是担不起这个代价的,所以我今天一早过来,便熄灭了炉火,并把柴垛移到了西塘那边,为的就是阻止你前来放火举事。”
“可是…”小柱子有些焦急的问道:“那我们就任由他们放肆,什么也不做吗?”
“现如今看来,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周原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时机的到来。”
与此同时。
殊不知变故已经发生,在小镇的另一端,七八个汉子正在一条狭小的巷子里快步穿过。
“周大哥果然没错。”头前的一个汉子手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他比对了一下周围的景物,有些兴奋的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高楼说:“那里就是官衙府库,从这条巷子出去,就能直达府库后墙。”
“太好了。”在他身后的几个汉子听罢,不禁都面露喜色。“终于可以出得这一口恶气了。”一个汉子愤愤地说道。
但是就在这时,从巷子前的一处拐角后,走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直直挡在了他们面前。
几个汉子不禁一诧,他们定睛看去,挡住他们去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周原的妻子邵氏。
邵氏的肚子挺得极大,相称之下更显得她身材娇小。在她的身边,有个阿婆一直在搀扶着她。邵氏的脸色很是苍白,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挺直腰身,站在了这群汉子的面前。
“嫂子?”那个手举地图的汉子一怔,他连忙上前扶住邵氏,问道:“你怎么来了?”
邵氏微微喘息着,她抬起头说:“周原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做会让全镇陷入到危险之中。”
那汉子闻言一惊,他反问道:“周大哥为什么这么说?当初这计划可是他制订的啊。”
“他说,你们如此莽撞行事,怕是有些操之过急。”邵氏的语调渐渐的有些激动,而她的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你们就这样去抢夺官府的大库,未免有些太以卵击石了!这要是一旦出了什么纰漏,你们也都是有家室的人,你们叫他们还怎么活呀!”
那汉子听罢,他垂下头,眼前的邵氏眼圈通红,看上去已是心急如焚。
“嫂子。”他声音低沉的说道:“自从我们决定举事的那一刻起,妻儿乃至生死都已被我们所置之度外了,若是再任由这些乡绅狗官骑在我们头上敲骨吸髓,那才是真的不义不孝!”
说罢,他对身后的那群汉子喝道:“愿意随我举事的跟我来,要是有人想要退出,我也绝不阻拦!”
他大步从邵氏身边走了过去,续而从她身边走过的,是在他身后的那群汉子,不落一人。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搀扶邵氏的阿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把全镇拖入万劫不复的,怕是就是这群后生仔啊。”
但在这时,阿婆突然感觉臂弯一沉,她急忙别过头,却见邵氏缓缓瘫软在了地上,她的脸色煞白,掌心额头遍是冷汗。
邵氏的面上尽是痛苦,她捂着肚子喘息道:“我的…肚子…好疼啊!”
阿婆惊觉不好,她四顾无人后,连忙把手探进了邵氏的裤裆里,待到把手抽出来,在她的掌心遍是粘稠的鲜血。
宫缩血涌,临盆之兆!
“闺女别慌,阿婆在这儿呢!”阿婆忙不迭的宽慰着邵氏,邵氏的脸色已经全无一丝血色。她费力的拉起邵氏,跌跌撞撞的向巷子外走去。
……
话分两头,那队汉子在绕过几道巷子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堵高有两丈的红墙。
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官衙府库的后墙。
一股无声的决绝,在所有人之间回荡不止。
为首的那汉子揣起地图,他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后面的人心领神会的递过来一条栓了钩爪的麻绳。
那汉子接过麻绳,将钩爪呼呼甩了两圈,嗖的一声掷上了墙头,钩爪带着麻绳越过了墙头后,牢牢攀在了墙头的檐上。那汉子扯了一下绳子,见绳索架好后,他双手攀住绳索,飞快的往墙上爬去。紧随其后的,还有两个精壮的青年人,三人翻过墙后,手脚并用的翻身滑下院墙。
四下无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偌大的府园,园中竹树环合,清净雅致。在茂林修竹之间,林立着一座座坐落整齐的巨大楼舍,这些楼舍高有数丈,楼体皆是采用坚硬的砖石砌就而成,看上去另外分外厚重坚固。而这些楼舍也和寻常房屋颇有不同,这些楼舍上除却一扇大门之外,其上无有一扇窗户,只在接近楼顶的高处,敞开着几个狭小的气窗。
眼前的这就是官衙府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