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个月,大隋的形势变化实在叫人有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本来,在民间已经有残暴不仁名声流传的杨广,忽然下令停止了各地行宫和龙船的建造,并且让所有征召的民夫返乡,还用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在运河开挖过程中手段残酷、肆意敛财的监官,又处置朝中奸臣,一改往日奢靡习气。这些变化已经能够让许多自诩嗅觉灵敏的钻营人物大为头疼。
不久前,皇帝又下令整肃佛门,独孤、宇文、李三大门阀打头阵,第一天就抄了净念禅院。这一次行动,却不是灭佛,而是限寺,听说还有佛门清规印刷分发下去,也有印刷成告示张贴在各地城门,由衙门安排识字的人每天定时朗读,让普通民众也知道朝廷分发的佛门清规是怎么样的命令。
反响嘛,普通百姓没多少关心的,大多数僧人如丧考妣,甚至暴力抗法,不过随着朝廷从洛阳派人监察、各地官衙毫不留情的查抄,更多的寺院懂得了主动上交,保全自身。
然后就在这场限寺令下达还不足十天,又听说皇帝要出巡。
这次出巡不同以往,除了必要的帝王仪仗之外,一切从简,别说像往常一样龙舟出巡,莺歌燕舞了,这次出巡,甚至都不在各地官衙停留,常宿于山野之间,据说整个队伍里就只有四名宫女,还是专门负责饮食洗漱方面的。
而这支队伍在出行三日之后,朝中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了,这目标直指岭南。当天就有一帮老臣上书,加急送过来奏请皇帝莫入岭南。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因为这岭南在当今的中土,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地区。
称雄于这片地区的是当今天下四大门阀之一的宋阀。
早年间,雄才大略的宋缺登上阀主之位,即整顿岭南,平定夷乱,联结南僚诸雄。时隋帝杨坚扫荡南方,以十万大军欲征岭南,宋缺率一万精兵对阵,双方决战於苍梧,宋缺十战十胜,杨坚遂采怀柔政策封宋缺为镇南公,又称谯国公。
岭南,毕竟只是中土一角,不可能在当初大隋兵锋最盛之时反攻称帝。宋缺权衡利弊,接受封号,但是从未上朝,把岭南打造的铁桶一般,几乎可以等同于自立为王,杨坚的一生,都以未能真正收服岭南为憾。
在很多朝廷忠臣心目中,岭南那块地方的人跟一帮乱臣贼子没有区别,皇帝去往岭南,先不提是不是有失身份,只带了几百人,这在安全上就毫无保障。
虽说宋缺还不至于敢直接在岭南害了皇帝,但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如果下点什么暗手让皇帝变得短命,却是很有可能的。
那些奏章都被杨广随意敷衍过去,出行的队伍方向不变。
皇帝去岭南的消息传播愈广。
岭南地界中,宋阀所在的宋家山城,是当之无愧的首重之地。宋家山城位于郁水河流交汇处,三面临水,雄山耸峙,石城就由山腰起依随山势磊河而筑,顺山婉蜓,主建筑物群雄踞山岭开拓出来的大片平地上,形势险峻,有一夫当关的气概,君临附近山野平原,与郁林郡遥相对望,象征着对整个岭南区的安危的主宰力量。
沿郁河还建设了数十座大货仓和以百计的大小码头,人们乘舟渡河时可见,码头上泊满大小船舶,河道上交通往来不绝,那种繁荣兴盛的气势,教人大感壮观。
这一日,码头上却清净了许多,见不到多少客商苦力,只有岭南的士兵把守在岸边,一群衣着讲究的男子在岸边等候着。
这些人中站在主位的一个,姿容英伟,恍如穷尽一切想象方可雕琢成的天神之像,玉冠长袍,正是镇南公、宋阀之主,享誉武林数十年的——“天刀”,宋缺。
他并没有散发出什么夺人的气势,却足以令周围的人都自惭形秽,旁边站的最接近他的两个人也在一米以外,分别是他的二弟宋智,族弟宋鲁,都是岭南的重要人物。
宋智说道:“按照之前的日程推算,皇帝应该今日下午才会抵达这里,为何大哥让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待?”
宋缺双目沧桑又好像时刻焕发着活力,漫不经心的望着流水奔泄,道:“只是感觉这位皇帝或许又会有一些出人意表的行为,他,应该快到了。”
宋智和宋鲁对视一眼,有些困惑也有些释然。这世间但凡是卓绝的人物,除了依赖寻常的五感获取情报以外,总也会有一些敏锐的超出常人的直觉,可能是先天的禀赋,也可能是后天锻炼出来的,往往在极少数的关键时刻,会发挥出一锤定音的效果,那也就是他们最不凡的地方。
只是,皇帝出巡而已。算得上是让宋缺都要触发这种直觉的重要事件吗?
似乎不至于有这么重要,但是想一想这个皇帝最近的作为,又让人觉得无论怎样应对,都不算是高估了他。
事实证明,宋缺的直觉没有出错,太阳还没有升到中天,上游处已经能够看到天子的舰船。
几刻钟后,舰船上的一行人登上码头,宋家的众人亲自迎接。
杨广踏上了地面的一刻,最先看到的就是宋缺,轻声道:“镇南公?”
宋缺的衣袍无风自动,双眼神采湛然,看见杨广的第一眼,心中已经油然而生一个念头。
这人,怎么更像是个独踞孤峰的道士?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这个皇帝跟过往情报中完全不符的一身渊渟气息。
“宋缺,见过陛下。”
宋缺行礼,他身后的人和把守在岸边的士兵也都随之行礼,恭敬之声,惊动水中游鱼。
“都起来吧!”杨广道。
“陛下,我已经让人安排了陛下的住所,是否要先去看看?”宋缺平淡的伸手虚引,不卑不亢。
“好啊,走吧。”
杨广等人也不用车驾,便在宋阀众人指引下入了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