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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星潭驱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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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崚见他面色肃正,背过身去松了领口,从肩头往下稍稍一拨,辫子撸至身前。



    江粼月垂眼一扫,不禁皱眉,她背上一块朱红手印,边缘深得发紫,形如火焰,似在燃烧跳动。



    若是火农门的普通掌法,以她的根基体质,只要敷药修养便可复原,可这是最厉害的火砂掌,发作时宛如油煎火烧,不死也得剥层皮。



    他伸手将她领子拉好,“崚丫头,这一掌,你免不了要吃些苦头,我会尽力帮你镇痛,你若疼得受不了,当我是蛤蟆,就能熬过去了。”



    过了午后,林雪崚发起高烧,身冒虚汗,满脸通红。



    他伸掌抵在她伤处,运气疗抚。他用冷水敷她的头颈,湿手巾转眼就热得象蒸笼布,给她吃的东西全都吐掉,水倒是一碗接一碗的喝,统统化成热汗蒸出来。



    发作越来越猛,她的整个后背都象贴着炙烫的烙铁,从皮肉疼进腑脏,百般煎熬,躺不得卧不得,在床上来回翻滚,怎么都勒不住。



    折腾到黄昏,林雪崚精疲力尽,烧得神智不清,满脸是泪。



    江粼月帮她揩泪洗脸,揩去一脸,又流一脸。



    他长叹一声,“有话就讲出来,别老是哭。”



    林雪崚口齿不清的呜呜抽泣:“小九哥,对不起。”



    唉,还是那毫无新意的心病,小九哥,是他的小名吗?



    江粼月摇摇头,封椎多日,自己的内息也周转不畅,疲累无比,她的火砂热折磨死人,这夜怎么熬过去才好?



    忽然间,心念一动,怎么没早点想起来?



    他抱着她翻出院墙,来到庵外的清潭边,这水潭在两截山坡交接之处,上有溪水汇入,下有溪水汇出,因为水细流轻,水潭无波无漪,一片静谧。



    林雪崚浑身焦焚,象在地狱汤镬里叉煮,迷糊间,突然周身清凉,漂进一片黑暗的虚无。



    这虚无似曾相识,不对,阎王没有放她,而是把她从刑锅里捞出来,投回了黑水暗溪!



    可怖的怪兽争相涌出,她拼命挣扎,扑住一根浮木桩子,死死缠上去,听天由命,爱漂到哪儿就漂到哪儿吧。



    江粼月几乎被她勒断脖子,唉,又被当成载人过河的乌龟了。



    这潭比想象得要深,他脚踩潭底的岩石,肩膀刚刚出水。



    林雪崚神智混沌,保命的本能却不含糊,象壁虎一样牢牢扒在他胸口,倒省了他不少事。



    他手掌抵在她背后伤处,继续帮她驱除火砂掌。



    她炙痛减轻,人渐渐松弛下来,挪挪脑袋,下巴在他肩窝上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迷糊晕睡。



    天下果然没有白占的便宜,她给他当斗鸡保镖厨子侍女,他就得给她当桩子乌龟疗伤枕头。



    江粼月目露笑意,潭水平静,反射着粼粼星光,小鱼不时吐泡,草虫欢鸣。



    水中的她又轻又软,露在水外的脸褪去红热,光泽如瓷,眉毛秀直,长睫惺忪,淡红的唇角离得如此之近,就在一俯之遥。



    江粼月深吸口气,仰首望天,星光从竹梢间缤纷漏下,象一群笑眼私语的精灵,窥到了他欲盖弥彰的悲哀和欢喜。



    清晨光雾浮散,潇潇竹影映在水上,早起的鸟雀妙喉高歌。



    林雪崚睁开眼,双手一松,倒跌进水,咕嘟一大口,灌得里外清醒。



    江粼月揉揉眼,累得说不出话,伸手将她拉回岩上站稳。



    林雪崚抹了抹脸,“恶匪,这算什么?鸳鸯浴?你自己爱泡汤就算了,干嘛拉我下水?”



    江粼月揉开睡眼,指指肩头,“你口水流了一宿,现在身子烧好了,脑子烧残了,我不跟你计较。”



    听他这么一讲,林雪崚脑中胀痛,仿佛做了一场万恶缠身的大梦。



    她腑脏还是微微不适,但丹田提气时已经不再燥热,从一片迷糊中努力回忆,这才想起是他辛苦一夜,为自己驱净了火砂掌。



    她干咳了两声,“青龙大人,对不住,我以前说你长的是驴心,看样子并非如此。”



    江粼月耸起一条眉毛,难道自己也烧晕了?怎么听她致歉都觉着象骂人?



    正在水中大眼瞪小眼,忽听有人接近,他拉着她向后一缩,躲进茂密的香蒲丛。



    香蒲出水三尺,从蒲杆之间窥探,能看见来者共有四人。



    为首者道:“桃长老,你看到的真是游鳟王与栗长老?”



    桃长老答:“我这张嘴,几时说过假话?我用我的舌头打赌,那两人变回娘胎我都认得,老栗子连昨日的肥鸡宴都没去,烂鳟鱼鼻子最灵,有好处的事从来不落下,他们悄悄向西南来,一定大有算计。”



    另一人道:“鲢兄,这儿只有个破烂尼姑庵,咱们找了一路什么都没发现,也许追岔了道。”



    被称作鲢兄的浣鲢王左右巡视,“来都来了,鲛老弟,鳙大头,你们进去看一眼,我和老桃子在外头等着。”



    沙鲛王和沧鳙王一个穿门,一个跃墙,进入溶翠庵。



    浣鲢王慢慢踱向水潭,老桃子在后头跟着。



    潭水清澈,一群群红黄小鲤聚散如花,翠鸟落在水边竹枝上,一闪飞走,划出宝石光芒。



    浣鲢王绕潭转了半圈,没发现什么,正要掉头,脚步忽然一顿。



    老桃子顺着浣鲢王的目光看去,啊的惊叫一声。



    沙鲛王和沧鳙王奔出来,“鲢兄,里头象有人住,这会儿空着。”



    两人看见老桃子的恐怖神色,俱是一愣,定睛看去,潭边不远的草地上躺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手中一把三尖赤焰刀。



    江粼月暗怪自己大意,昨日只将院中扫净,忘了外头。



    浣鲢王的眼光再度掠过水面,不动声色的背过身,突然甩手,一把飞链刀飕飕生风,劈向香蒲丛中的两人。



    江粼月按着林雪崚的肩往下一沉,两人没进水里,躲过这刀。



    浣鲢王冷笑一声,“沉得倒快,在潮鲸门跟前翻水花儿呢!”



    潮鲸门是岭南沿海的海盗,一听每人的浑号就知道是浪里过活的,沙鲛王和沧鳙王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跃入水中。



    浣鲢王和老桃子盯着水中的动静,只见池里搅起一股泥沙,模糊了水中的人影,水面上冒了两个泡,又恢复了沉寂。



    等了片刻,浣鲢王正不耐烦,忽然水面一掀,两人哗啦啦横身飞出,重重跌在草地上。



    沙鲛王被扭断了喉咙,沧鳙王满脸泥巴,五官内凹,是被直接按死在潭底的。



    老桃子吓得手足俱软,一屁股跌坐在地。浣鲢王悚然变色,拔脚后退。



    水中射出两把飞链刀,正是沙鲛王和沧鳙王被缴去的兵刃,飞链刀出自水下,却如生了眼睛,来得直快狠准,分取岸上两人。



    浣鲢王提足闪跃,仍被砍中脚腕,链子缠在小腿上,将他横着一拖,扑通一声拽下水。



    老桃子连滚带爬向外逃,被飞链刀插中膝弯,他扑跌在地,伸手把刀拔出来,血如泉涌。



    浣鲢王知道碰上狠角儿,一入水就将看家的本领使了出来,一举蹬脱了链子,与江粼月翻游缠斗,两人灵快矫健的影子旋作一团,象两条迅猛的青鱼。



    泥沙沸腾,鲤群惊窜,浣鲢王一个转身稍慢,让江粼月捉住肘子一拧,一条胳膊连着皮肉,内里断成四截。



    浣鲢王忍着剧痛踢足挣身,妄图出水窜逃,被江粼月抓住后心,往水中岩石上一撞,天灵盖全碎。



    老桃子拖着伤腿,踉踉跄跄逃出几丈,脑后风响,一回头,眼前一黑,被半空飞来的浣鲢王的尸体砸了个四脚朝天。



    江粼月钻出水面,闲踱几步,走到老桃子身边,抬脚踢开浣鲢王的尸体,脚尖一勾,飞链刀到了手中,顺手一绕,将链子缠在老桃子颈上。



    老桃子盯着江粼月额上的疤,目中惊恐更甚,鼻涕眼泪一古脑涌了出来。



    江粼月试着拽了拽链子,微微眯眼,“十三门近来生意不错,我这疤虽然不好看,换成三百两银子,就顺眼多了。”



    老桃子哭道:“接生意的不是我,我好吃懒做,平日也就跑个腿,传个话,老栗子与门主热络,知道得多些,我只是冲着肥鸡宴来的,哪里晓得老栗子到处转悠,安了别的心?”



    江粼月仍是带着笑意,手中链子渐渐勒紧,“哦,那两个变成娘胎你都认识的鬼,不是大有算计吗?”



    老桃子的舌头被勒了出来,面孔紫涨,两眼外凸。



    林雪崚站在潭中一叹:“小月,算了吧。”



    江粼月连毙三人,出手狠绝,老桃子已无威胁,何苦多要一条命。



    江粼月并未松手,岭南十三门没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但卑鄙下作,无所不在,一旦沾上,就如爬了一身蟑螂蚂蚁,根本甩不清,此刻手下留情,日后祸患无穷。



    可林雪崚沉眉盯着,目光灰冷厌恶,他的手想要再紧一分,也不容易。



    江粼月停顿片刻,扬眉一笑,“桃长老,你用你的舌头打赌,现在已经没人收你的赌金,不如赔给我!”



    拿起飞链刀横手一划,割去老桃子的舌头,松了链子,用刀背拍拍他痛成一团的脸,“少说废话,是对你好,省得下次赔得更多,滚!”



    老桃子翻身爬起,涕血淋漓,呜噜哀哭,一手捂嘴,一手拽腿,目光向潭中一扫,屁滚尿流的离开。



    林雪崚不愿湿淋淋的样子给人见到,只有下巴以上露在水外,江粼月伸手拉她,她看着那手,呆呆不动。



    伸过来的是他的右手,在水下她瞧得清楚,他的右臂虽然沉涩,却根本不是先前僵痹麻木的伪装之相,这只手杀起人来象砍瓜切菜一般轻松随意。



    似乎熟悉起来的人,好象又变得陌生。



    林雪崚暗叹口气,默默在旁边上了岸。



    江粼月的右臂僵在空中,好一会儿才徐徐垂下。



    他一言不发的跟着她进了院子,她砰的将屋门关上,“我换衣裳,你别进来。”



    院中的梨花过了繁盛,开始凋零,每过一个时辰,地上的白色就厚实一层。



    纷飞的花瓣象哭丧的纸钱,江粼月捡起一朵,看着树上依然舍不得离枝的花,苦笑一声,早一天谢,晚一天谢,迟早要谢,留恋什么呢?



    江粼月啊江粼月,你不过是一只受伤的猫狗,蒙她怜悯几日,唯一的不同,是猫狗都比你干净。



    她在屋中来回走动,是在收拾行装。他针已取出,伤已愈合,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下?



    林雪崚推门出来,换了素蓝衣裙,依旧长发结辫,布巾包头,身后背着两个新收拾好的包袱,正要去捡地上的鱼篓,却发觉周围安静异常。



    院门开着,环视左右,梨花满地,空无一人。



    她怔了怔神,提脚追到院外,竹长影寂,布谷空鸣,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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