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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三更夜朗星稀，依旧是连绵不绝的虫鸣声，扰的人辗转难眠。
秦婉婉拖沓了一双自己捣鼓的草编拖鞋，一个人坐在普济寺没有地砖的土台阶上，托着双腮眺望远方。
原本远方也无甚好瞧，普济寺本身就是一番灯火通明的盛景，可如今连那些铜灯都被抢走了，毛都不剩半根，整个普济寺黑漆漆的一片，倒显得山下的村落零星亮堂起来。
秦婉婉心中十分鄙视，暗骂那些三更半夜还点灯的村民无耻浪费。毕竟寻常百姓哪儿舍得半夜点灯，现如今还点着灯的，无非都是那些白日里来普济寺抢劫的那伙人，此刻正在大喇喇的炫耀自家有铜灯。
秦婉婉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宁可看疏林黑影浮动，也不想去看山下寥落星火。
此时恒济恰好正带着典当的一小袋子钱上山来，本欲直接回寺庙休息的他听到冷哼声，不由“咦？”了一下，眯着眼睛定睛一看，方才发现乌漆麻黑的台阶上还坐了个脸色更乌漆麻黑的秦婉婉。
他心中不由开始忐忑，暗自猜测是不是自己回来晚了，惹得这个魔王不高兴了。当下心中便开始奏响他最拿手的乐器“退堂鼓”。
可还不待他脚底抹油，望着远处发呆的秦婉婉已然是回过头来看到了他！那狼崽子一般的绿光眼眸，盯的恒济一个激灵。
如此这般，是万万跑不掉了……
他干笑了两声，强行扭转自己的脚尖，调转了方向，端着钱袋子颠颠的跑过去，略带些讨好的凑到她身边坐下，低眉顺眼的说道。
“这么晚还没睡呀？”
秦婉婉瞧着他那做贼心虚的样子便不由的想翻白眼，但她此时心烦的很，也没心情去调侃他，只换了只手托腮，留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儿。
“睡不着。”
恒济见她浑然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心中便猜测她心烦不是因为自己典当回来的晚了，当下胆子便大了几分，笑嘻嘻的挪揄道。
“有什么睡不着的，你平时不是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秦婉婉闻言便剐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骂道。
“以前那是天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现在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换你你睡得着吗！”
“我？我当然睡得着啦！”恒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小脑袋，“这不是当来银子了嘛，够吃上好一段时间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秦婉婉抬起脚尖猛踹了恒济一脚，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知道明天粮食什么价钱吗？！你知道半个月后粮食什么价钱吗？！你知道这天花什么时候结束，这粮荒什么时候结束吗？！
我们就剩了这么点钱，够吃上好一段时间？我看吃一个月都悬。”
恒济吃痛的“嘶”了一声，双手连忙捂着脚，脸都憋成了酱紫色。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粗啊！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
但待到疼痛丝丝消散，他细细思考之后果真也觉得悬之又悬，且不说天花何时结束，眼瞅着冬日快要来了，粮荒怕是起码得再熬个半年。
可就光凭他手上典当来的银子，怕是真不够熬到春天……
于是恒济也开始变得担忧起来，愁眉苦脸的托着双腮，与秦婉婉一道看着黑漆漆望不到边的山林。
“那怎么办？主持没说怎么去挣些银子吗？”
“说是说了……”
秦婉婉深皱着眉头，颇为烦躁的说道。
“说要去化缘，还说要去做法事，可现在谁还会来花这个银子，活人都不够用，谁还会用给死人。”
恒济本想阻止她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但他又思忖了片刻，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能这也不是什么道理，只是这世道上也只有她口直心快，敢说出真正的现实了……
于是他长叹了口气，亦是皱着眉头深沉的说道。
“你说的也对。
那我们怎么办？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别的办法？秦婉婉闻言，心中忽儿有了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她转头盯向恒济，不怀好意的扬起灿烂的笑容。
“办法嘛……自然是有的，只是你有这个胆子去做吗？”
恒济被她盯的心里犯怵，吞咽了一口唾沫，将屁股往后挪了挪。
“为……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
秦婉婉见他要逃，双眼危险的一眯，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让他逃无可逃。
“因为富贵险中求，你没这个胆，怎么去挣这个钱。”
此时恒济方才知道自己上了贼船，秦婉婉定是又让自己去做会被住持打的事情！这都多少回了！怎么每次都是自己！就不能去找恒治！就不能去找恒充！就不能去找那些老秃驴吗啊啊啊！
每次骂的都是自己，就不能换一个人背锅吗？！
恒济的内心在不断的恶龙咆哮，但他面上还是不敢与秦婉婉对着干，于是他只得做出一副苦瓜脸，双手合十在胸前，卑微的说道。
“姑奶奶，你要我去干啥你就直说，不要再揪着我的领子了，有损出家人仪容。
只要不是偷抢打砸，能让大家吃上饭，我都同意。”
秦婉婉见他松口，横眉竖目的脸色一下翻篇成眉开眼笑，甚至她还很客气的帮恒济掸了弹衣领上的灰尘，露出一个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笑容。
“作女干犯科的事我怎么会让你去做呢，我只是让你陪我去趟乱葬岗。”
“乱……乱葬岗？”
恒济被她的话震惊，脸色一下子吓得青白，连忙连滚带爬的往院子里跑。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是死人堆啊！全是得了天花被遗弃的尸体！去了那里不被病死也要被吓死！有什么钱好赚的！我不去我不去！”
秦婉婉就知道他要跑，眼疾手快的拎住恒济的后衣领，硬将他给扯了回来，心中暗骂他没出息，咬牙切齿的说道。
“人死了，不代表他们的钱也死了呀！既然这个钱他们用不了，我们烧点纸钱与他们换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恒济闻言更是吓得冷汗淋漓，连连罢手。
“惊扰亡魂那是要遭天谴的呀！
无论这个钱他们还能不能享受，我们都不能拿！太伤阴德了！”
况且伤阴德那都是轻的！要是被住持知道，回来不得打断他的腿骨！
秦婉婉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双手强行将他按坐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眯着眼睛威胁道。
“迂腐！拿点怎么了，还有人掘地三尺去盗墓呢！
你不说，我不说，住持不会知道的。”
“这……”
恒济心里开始犹豫，心底的杠杆不断的来回倾斜。
秦婉婉见他优柔寡断、磨磨蹭蹭的，暗骂他像个娘们儿，心塞再等下去天都快要亮了，跺脚一把将他推开，骂骂咧咧的独自向山下跑去。
“你不愿意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哎！”
恒济见她真铁了心要去，心中害怕乱葬岗之余又颇为担心秦婉婉，犹豫再三后终还是追了上去。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去！那里很可怕的！”
秦婉婉白了他一眼，下山的脚步变得更快，那生风的步伐，像是故意要甩开他一般。
“我又不像你，胆子比鸡还小。”
“我……”
恒济雪白的脸面被她说的涨红，鼓鼓囊囊着小嘴，特意挺直了腰杆儿辩解。
“谁……谁说的！都是人，活着死了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秦婉婉闻言并没有理会他，恒济不动声色的瞥了她几眼，又暗自给自己打气一般，低声呢喃。
“有什么好怕的…不怕不怕……”
秦婉婉见他一边说不怕一边又畏手畏脚的，心下不由有些嫌弃，侧首瞪了他一眼，十分没耐心的吼道。
“你到底去不去！”
“我……”
恒济被她吼的一愣，无辜的双眸眨了眨，瑟瑟发抖的又将跟随的小脚步缩了回去。
这个表现算是很明显了，秦婉婉撇了撇嘴，也不再强求他，大步跨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站在台阶上的恒济望着她步履生风的背影逐渐吞噬在黑暗里，心中没来由的揪了一下，只犹豫了半晌又匆匆跟上。
“等等！你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山风拂面，余音缭绕，沉这一张脸离开的秦婉婉悄悄勾起了一丝唇角。
她努了努嘴巴停在原地，看着飞奔下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恒济嫌弃的说道。
“那你别拖我后腿。”
她这不识好人心得话听的恒济七窍生烟，瞪了她一眼，重重的将自己手上的佛珠带到她的手腕里，难得恶声恶气的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去保护你的！赶紧赶紧，把这串桃木佛珠带上。”
秦婉婉也不与他客气，五指一张，就将桃木佛珠滑到了自己的手腕里。
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有古人云，死道友不死贫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自己就不浪费恒济小和尚的一片好心了。
只是正在秦婉婉心里想着小九九坏笑时，背着桃木剑的柳夏已然倚靠在山下的牌坊处等候着她，他含笑的凤眼微挑，宠溺的看着她脸上变换各种表情，温柔笑道。
“走吧，我在这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