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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采薇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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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已过了多久。

    脑海中响彻好似古钟厚重而悠远的嗡鸣之声。

    苏赫转醒过来……

    正躺在床榻之上。

    四周望去,哪里还有静贤师太的身影。

    看看窗外,已是暮色。

    屋内香气缥缈,案几上原本焚起的一柱香,已是残烟若无,仅剩灰烬。

    身着一套崭新的中衣,原本那一身浆洗过,挂在屋角。

    他的身子亦被擦洗过了。

    堂前火盆内,添好了新碳,火苗绵软的摇曳间,屋内温暖如春。

    火蚕不知从何处蹦了过来,正攀附在他的鼻梁之上,腹爪挥舞着像是在埋怨他怎么这么久才转醒过来……

    苏赫将它轻轻摘下,放在手心里仔细打量一番。它那圆滚滚的身子来回扭动着,依旧是红彤彤,肉乎乎的,却看不到师姐所说的金意禅性。

    将它揣进怀里,苏赫便起了身。

    正此时,屋门开了。

    轻身闪进一个曼妙的身影。

    冲他瞥过一眼,却又低下眼帘,只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衣服洗净了的。”仪容轻声道。

    “谢了。”

    “这是红枣粥……师尊亲手配的药,都熬好了,不能空腹喝的。”

    “有劳。”

    “可儿她,没有用心做好晚课……师伯便没有让她跟来。”

    “知道了。”

    不再说什么,她埋首将桌案擦拭了一番,左右看看再无他事,便悄没声儿的退了出去。

    ……

    苏赫摩挲着下了地。

    这副身子,师姐是如何为他调理的,以苏赫现如今的见地,是搞不懂的。

    只觉得周身上下爽利了很多。

    那羊角癫,却始终像一个暗疾,心境不稳或心情鼓荡之际,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不期而至……这令苏赫头疼不已。

    但隐隐的,在心底深处,他却宁愿这羊角癫永附其身,不被治愈……这毕竟,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

    ……

    苏赫望着暮色中的晚霞,金灿灿,红似火。

    腊八一过,便进了四九天,京城最冷的时节也便是此刻了。

    屋外愈发的冷了。

    然而却没有那么冷。

    较之北狄那冰封千里的冬季,这里的冬天温暖的就如同初春。

    吃了些粥,他的身子暖暖的。除了枣儿还有些他识不得的豆子,都煮的绵软稀烂,应该便是昨日腊八剩下的食材熬制的。

    他已然知晓,师尊原来从来都没有远离!

    体内,师尊这一世的修为尽在!

    苏赫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悲意,他不明白,师尊为何从来都没有与他提及。为何要将这堪可引动天地的福德果报,灌注在他的经脉之中。

    师尊如此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其间必定蕴有深意,可是苏赫一时间毫无头绪,参破不了其中的禅机……

    在院中待到掌灯时分,苏赫扶着墙,缓步挪回到屋内。

    可儿没有用心做好晚课……苏赫笑了笑,这小家伙做晚课该是一副什么模样?怕是成天惦念想着火蚕,心不在焉或者三心二意受了责罚吧……

    摒弃了脑海中的一应念想,便开始打坐入定。

    无论如何,他不能辜负了师尊留给他这一世的修为。

    周身经脉,师姐已经帮他打通。

    体内金汁缓缓的流转,温养着静贤师太以莫大威能替他修补过的丹田炉鼎。

    这一回,不会再痛。

    ……

    血蚕安静的攀附在他的胸口。

    那肉乎乎的身躯,随着他的心门跃动,上下起伏着。它体内的赤红岩流,亦随之涌动。

    它以一种玄妙的节奏,似在炼化着什么。

    苏赫没有看到,一丝赤金之意,在它体内若隐若现,血蚕那绵软的身体,惬意的微微抖动着。

    ……

    采薇亭。

    不是楼,不是阁,也不是坊。

    采薇亭,不是翠葳居、潇湘馆这类名流雅士、皇戚高官流连造访的曲高和寡之处。

    采薇亭,也不是红袖招、满堂红这类商贩走卒、三教九流常来常往的勾栏瓦舍。

    采薇亭是个至俗之所。

    俗的富丽堂皇,俗的奢靡荒淫。

    出入皆风流,往来尽纨绔。

    只要有银子,秦淮八艳、扬州瘦马即刻船载而至,盈盈待客。

    只要有银子,葡萄美酒、白水杜康随时冰珠温盂,觥筹奉上。

    在采薇亭,银子最大,银子决定了每一位销金客在这里想做的一切。

    甚至于,一时兴起,砸塌了这三层楼宇的采薇亭也不是不可以,往来的京畿巡捕绝不会朝这里望上一眼,京兆尹那里也不会有只言片语的案底……只要你赔的起。

    因为九门提督钱志的二公子钱四海就是这里的东家,禁军统领郝战的独子郝云天就是这里的股东。

    当然没有人会不知道,采薇亭其实是秦王的。

    私下里,采薇亭被称秦王萧曜的东府。

    之所以不称为东宫,是因为他还不是太子。

    ……

    钱四海,为人四海。

    郝云天,义薄云天。

    此二人,一胖一瘦,分左右正坐在萧曜的旁侧,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萧曜有些心不在焉的瞅着杯中的那几条惟妙惟肖的小冰鱼,浮沉在血红的葡萄美酒之中,竟似活了也似得。

    钱四海凑了过来,“王爷尝尝啊,瞧能瞧出个啥滋味?这高昌的美酒,才到了没几天,咱这可是京城的头一份儿。”

    却将水晶杯置于案前,萧曜好像丝毫对此没有兴致。

    郝云天抿了一口杯中酒,在这数九冬日的暖屋里,品鉴这透心凉却红似血的域外佳酿,冰火交融,正是恰逢时节。

    他冲站在屋角的婆子摆了摆手,“带出去,带出去!这些寻常货色,不必看了。也别在这儿一个一个的往外蹦,上等的,都叫进来走一圈……”

    摘下胸前的帕子,捂着嘴角,冲郝云天丢过一个媚眼儿,婆子应了一声,就推推搡搡的将立在屋子当间的姑娘撵了出去。

    倚在门旁,探出身子,低声吩咐了几句,她索性便将屋门左右洞开开……

    这一回,脚步无声的径直涌进来七八位姑娘。

    一个个水灵灵俏生生的站在屋子当间,顿时香风四溢,春意盎然,刹那间地龙的温度都好似旺了几分。

    婆子眼睑不敢抬,更不敢看当间儿的秦王一眼,只是冲着郝云天低声道,“江南才过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头面,紧着爷先挑……北里的那几位青楼当家的,就叫他们候着去……”

    钱四海眼睛顿时一亮,指着这几位姑娘问道,“扬州瘦马?”

    偷着冲圆滚滚的钱四海竖起了大拇指,婆子捏着帕子悄没声的笑道,“可不!今儿头里才下的船,一个个脚都没站稳就给爷送来了……”

    当即就觉得两个眼珠子不够使唤的了,钱四海左右瞄过,一指中间那位身量高挑的……

    婆子当即腻声道,“姑娘拜客……”

    身着烟青色轻衫的姑娘小脚迈出一步,便头也不抬的盈盈下拜,一头柔发似乌云盖顶,黑如墨,亮如漆,随着那纤纤腰肢无风轻扬。

    “姑娘往上走。”

    她依言行走,风摆杨柳款款走步,腰身婀娜一转,那好似香梨也似的下身微微一拧……当即就叫钱四海无声的咽下一口口水。

    看一眼萧曜,郝云天侧过身来,“王爷今日倒没了兴致?”

    “有些乏了。”萧曜端起水晶杯,就着亮,复又端瞧着酒中的小冰鱼……

    “嗨!这天儿都没黑透呢……乏了?”钱四海说着话,伸手冲屋子当间的瘦马打个旋儿,“去了一遭万佛寺,怎么就丢了魂儿似得?”

    “姑娘转身……”

    瘦马顺从的挪步到光亮出,此时方撑着柔颈微微探出脸面来……果然是一副若桃花贴面的俊秀瓜子脸……

    “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豁出去脸面好容易从教坊司把人弄出来……非要送到寺里走一遭……”郝云天斜着眼瞪着钱四海,不悦的低声道。

    忙着伸手又点了另一位瘦马,钱四海嘴里打着哈哈,“怎么馊主意了?教坊司出来的能直接弄回到王府里?这传出去,叫王爷的脸面往哪里搁。爷是真喜欢的,安置个外室又不乐意……寺里走一遭,还了俗,便再没了官妓的身份,这才是一等一的好主意!”

    “好主意……人都是把生米做成熟饭,你可把美人弄成尼姑了。”郝云天说着便瞪他一眼。

    “尼姑……”钱四海偷瞅了眼萧曜,“尼姑怎么了!王爷在府里设个佛堂,迎回来供养着,不照样想干嘛干嘛……”转而咧着嘴角冲郝云天坏笑道,“这净葫芦姑子……你试过?说不准别有一番风味……”

    “你怎么净是这些个歪点子,有在府里供养个姑子的?”

    “怎么不行!”钱四海一副小眼睛提溜转过,越发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王爷一片孝心,只为思念皇祖母,供个姑子在自家佛堂里天天给祖母烧香礼佛……说到哪儿,这也是天字号的大善!”

    萧曜始终无言,闻听他这么说,眼角不由得一挑,杯中佳酿便灌下一口去……

    却又神情黯淡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说的轻巧,这剃了度,想把人从静贤师太眼皮子底下弄出来……谈何容易……”

    话已至此,钱四海也暗自咋舌,谁成想这个节骨眼儿上,静贤那个老尼却出了关。

    这确实是再棘手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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