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缕刀意
天际间,霞光万道
京城万佛寺,沐浴在晨光之中。
自前殿,传来钟磬齐鸣声,夹杂着僧尼诵读,佛音渺渺。
一时间,紫气东来,万佛朝宗。
在这冬日的清晨,尽显一派宏大气象。
……
后院此间的枯木顽石,隐在冬日的晨曦里,自有一番古拙苍劲之意。
静贤师姐,便是苏赫此刻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人。
他按捺心神,毫无隐瞒,将所有事关他身世的疑惑和盘托出。
静贤师太不动声色的安静听了。
待得苏赫言罢,她缓缓收回望向天际间的眼界视线,循道步下石山。
“师姐?”苏赫见状不禁诧然。
“你所说的这一切,不过皆是你的执念罢了。”脚步未停,静贤师太淡然道。
苏赫紧跟几步,“那么……师姐,对我这身世可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苏赫不免有些失望,但他清楚,静贤师太说不知道,那便是真不知道。
“之所以执念于这疑团也似的身世,是因为你觉得族人的死,是因你而起?甚至师尊……也是缘由你的因果报业,葬身火海之中?”
“我必须弄个明白。”苏赫沉声答道。
静贤顿住脚步,回身问他,“好。那么即便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呢?你又欲何往?”
“族人和师尊……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
静贤师太抬首望着苏赫,缓声道,“所以,你不仅执念于身世,还要复仇……”
苏赫咬咬牙,不言不语。
“那我便清楚了。”静贤点点头,转而望向朝霞初现的天际,“你要的,其实是这片天。”
“师姐……”苏赫不太明白。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探究个明白吧。有仇,便去报个痛快。因为,这就是你的心中所念。”
转身而行,她的接下来的言语,渺渺飘散于这晨时的林间。
“终有一天,你要回首想想。师尊纳你于座下,授业解惑,携你不远万里游历天下……可是因为你的那块铁牌?”
“是因为你是苏赫,是因为你那缥缈不清的身世?”
“师尊将相生相续,多生累劫的这一世修为,加诸于你身的时候……他可曾就已经料到你此生的因果报业?”
“我之修为悟性,较之师尊,差之远矣。但是我此刻就可以告诉你,师尊这么做,是因为你就是你。仅此而已。”
……
苏赫独立于假山之上,茫然四顾。
待他回神之际,哪里还有静贤师太的身影。
独自漫步林间,柴院依稀便在那枯枝交错的小道尽头。
静贤师姐的最后寄语,他细细想来,却不甚懂,近乎无所得。
这是不是执念,他也无从思忖。
他只知道,他必须要这样做。
就像脚下的这一条蜿蜒小道,他得一步一步的踏过去。
……
却有一个小小身影,自树影中闪了出来……
抬首望着他的,正是可儿那一副纯真烂漫的笑颜。
踮着脚尖,举着小手,手掌便伸在他的面前。
这一刻,苏赫看着晨曦间的可儿,便将什么都放下了。
“早课上好了?”
“……嗯……”
“有没有调皮捣蛋,惹恼师父?”
“……没……有……”可儿使劲摇摇头。
将火蚕交在她的手心里,牵起她的另一只手,这一大一小的身影,向着柴院迤逦而去。
他们身后的背影,在冬日晨光的辉映下,拉得格外长。
……
这一日,静贤师太为苏赫运功疗伤,整整用去两个时辰。
仪容始终在一旁静候着。
苏赫浑身大汗淋漓,转身之际,仪容正在替静贤师太擦拭着额际细细密密的汗珠。
静贤师太微闭双目,静坐于榻上。
她耗费了莫大元气,不计代价的替他疗伤,梳理经脉,苏赫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师姐,我觉得这些时日下来,已经好了很多。你也歇息几天吧,不用急着为我调理身子了。”
静贤师太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重铸丹田气海,彻底打通你滞塞的经脉,需要一蹴而就,焉能耽搁……”她抬眼看着苏赫,“还需几日再巩固一下。不过你体内的软筋散余毒,已是尽数逼出体外,没有大碍了。”
苏赫心中一喜,“那羊角癫,是不是过几日也就彻底好了?”
这羊角癫真正歹毒!
平素倒无任何不适之处,他与这羊角癫算是相安无事。凡但是心境失守,情绪波动之际,不知什么时候,这毒就会突如其来将他弄得生不如死。实在令苏赫头疼不已。
未料想,静贤师太却摇了摇头,“这毒,解不了的。”
“啊?!”苏赫顿感失望,他思忖着,“看来还非得是舆图处的解药才能行了。”
“解药?”静贤师太搭着仪容的手,轻身下了床榻,“我观此毒已经深入你的筋髓之中,怕是已无药可解……”
苏赫不禁愕然。
走至门前,静贤回身道,“凡事皆有利弊两面。此毒亦可堪称为奇物,有助于你心境的修行。”
“这还能有助修行?!”苏赫不敢对师姐口出辩驳之辞,心里话,师姐你是不是搞错了!
“有这羊角癫在身,可令你时刻警醒。如若你自身心如磐石,色、声、香、味、触、法,此六尘便皆不能妄动心神,此毒自然无碍。所以说此毒即便无解,于你又有何害处呢?每每毒发,乃是你自身心境使然,除此以外,此毒并无其他恶处。”
苏赫沉声不语,静贤师太此言,叫他似乎有所悟。
是了。
这羊角癫之毒发作之时确实令他痛不可当,苦不堪言……但师姐确实说的没错,有这羊角癫在身,他便势要淡然从事,不妄意,不嗔怒……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仪容替师太推开了房门。
苏赫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门外齐齐整整的静候着净念、净空几位寺中净字辈僧尼。
她们不知是何时来到这院中。
她们的目光望向静贤师太,脸上皆浮现出关切与忧虑之色……
静贤师太却也不说些什么,只是摆摆手,众尼便安静的随在她身后,一并去了。
……
稍晚些,仪容再来的时候,依旧是如往常一样,拎着食盒,身旁却有她的师父净空执事相随。
摆好一碗白粥,两个馒头,几样清淡的小菜,和一盅熬好的药,仪容擦拭着台案,侧眼望了望苏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赫一边净手,一边瞅向从未在晚间来过他这里的净空。
他心灵通透,自下午看到众尼在院中恭候静贤师太时那一副副忧虑重重的面容,他大致已经猜到今晚净空专程来到这柴院的意思。这几日下来,他眼见得师姐已然是憔悴了许多……
只唤一声,“师叔。”净空低叹一声,撩起僧袍便自下拜。
“你这是做什么!”苏赫诧异之下,赶忙起身。
“师叔见谅……师尊是无论如何再不能为师叔疗伤了……万佛寺不能没有师尊……”净空头埋在怀里,深俯于地,沉声道。
苏赫上前扶起净空,冲她点点头,“你不说,我也都明白的。”
“那我这就代寺里众尼,谢过师叔。”净空身材高大,主管寺内禅堂事务,一向肃冷,颇具威严,此时她双手合十低声道,“不瞒师叔知道……是师尊的身子,这些年一直不大好……”
苏赫对此也心下早有疑惑,静贤师太的大威能修为名震天下,此次见到她却总觉得有些神色不济,几次替他疗伤之后,隐隐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模样……
“师姐毕竟年岁大了。”苏赫不由得轻叹道。
净空的双手合十于胸前始终未曾放下,她眉目低垂,沉吟半晌,终是言道,“却不是年岁的事儿……”
她望一眼苏赫,坦言道,“非是吾等不愿师尊为师叔疗伤……我佛慈悲,即便是遇到病患的路人,也要倾力救助的,是以也请师叔千万莫要多想。”
她顿一顿,叹声又道,“实在是五年前,师尊于雁鸣关下受伤之后,便一直未愈,其间断续闭关有三年之久。今次为师叔破关而出……师尊体内的那一丝刀意尚未完全化解。”
“受伤?刀意?!”苏赫眉头紧皱连声问道,他还是头回听说师姐竟然有伤在身。
以静贤师姐的修为,这世间还有何人能令她受伤?
净空口中所谓的刀意……
刀意?!
刀!
苏赫即刻便想到一人,“难道是,北刀?!”
“正是北刀,完颜洪烈。”净空无声的口诵佛号。
“他怎么会找上我师姐?”苏赫惊诧之余甚为不解。
完颜洪烈贵为蒙真皇室,于王图大业无爱,却一生醉心武学,世人皆称其武痴。其人天纵奇才,据传四十岁便入大威能境。
手中劈山刀,天下莫有能挡其锋者。
……
如果说一把刀,可以劈开山峦?
世人皆笑。
因为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说这把刀,是完颜洪烈的刀……
那便没有人会笑。
因为没有人敢笑。
完颜洪烈的劈山刀,原本无名。
确因他曾执此刀,力劈蒙真乔达山。
山裂。
故,此刀被称为劈山。
……
“五年前夏末之际,漠南蒙真小股游骑侵扰河套边关一带,达数月之久。虽被边军驱逐,边民却遭受莫大损伤……缺医少药,加之朝廷抚恤不力,其状甚是凄惨。师尊遂带领寺中僧尼前往救助,本是善行,却被完颜洪烈得知……他几次相邀,欲与师尊一战,师尊均不予理睬……直至他竟然以蒙真铁骑马踏雁鸣关相要挟……”
“师姐便伤在他的刀下?”
“师尊非不敌。”净空摇了摇头,“师尊断其劈山刀,却并未伤其性命……然则北刀完颜洪烈一身修为实在惊世骇俗,刀虽断,刀意凌厉却也伤了师尊……”
苏赫不由得心中大震,只是听净空聊聊数语,却也足以体味雁鸣关下那一战的惊心动魄。
北刀完颜洪烈借以成名的劈山刀,竟折于静贤师太之手……大威能圣者之间的那一战,引动天地的弘大威势,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他可是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才伤了师姐?”苏赫紧声相问。
“非也。我当时也在……”净空道,“师尊回来之后,我也曾如此问过,师尊只是说……完颜洪烈,不愧北刀之名。”
苏赫不禁愕然。
小技巧:按 Ctrl+D 快速保存当前章节页面至浏览器收藏夹;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回到上一章,按 →键 进入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