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严府深宅
这份藐视天下英豪的倨傲之色在静贤师太面上不过转瞬即逝,她垂下眼帘,沉声叹道,“佛门修习,在于心境之锤炼……于武学一途,难免会生出争强好胜之心,可见,我还是修得远远不够。当日雁门关下,虽是北刀完颜洪烈苦苦相逼,要我出手……”
似带着深深的自惭,静贤师太缓缓摇首,“原本只想令他知难而退……这一交手,便再也难以把持心境。断其劈山刀,接续的一记寂灭掌,实在是出手重了……折去了他至少二十年阳寿。我佛慈悲。那一掌祭出之际,方才令我明白,与师尊普度众生的境界,还是相差远矣。”
苏赫此时根本无法体味静贤师太的自责之意,他只是心里为师姐的那一掌暗自叫好!
他紧声问道,“以师姐的修为,完颜洪烈的那一记刀意,还是躲不开么?”
“阿弥陀佛。”静贤师太长出了一口气,“劈山刀虽断,完颜洪烈的那一记刀意却依旧凌然而至。不是躲不开,而是不能躲的……”
“不能躲?”苏赫不解。
“北刀其人,痴心武学,当日那一战,为了淬炼刀意,他想要的,便是我不留余地的全力施为……是以,那一刀,他劈的不止是我,更是我身后的边关关城。且不论关上的兵勇将士,关内尚有万千百姓在的。”
苏赫闻听,心中便是一震。
为了雁鸣关的边民百姓……师姐竟然用自己的肉身,生生接下了完颜洪烈的这一记刀意……
苏赫默然。
他望向石室四壁上密密麻麻的刀痕,此时他已经了然……
北刀的那一记刀意,在师姐接下的那一刻便深植于体内。如若无法将其彻底消弭,只有将其压制……想来这刀意定是锋锐无边、凶险异常的,一伺压制不住,只能设法将其遁出体外……
他不禁冷汗涔涔,遍布四壁的刀痕,便是五年间,自师姐体内遁出的刀意。
只看到方才刀意破体而出的那般惨烈……他已然不敢再细想下去……这些年间,师姐究竟在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他终于明白!与此相比,他身上的羊角癫之毒,却如疥癣之疾,又算得了什么。
苏赫长叹……
这便是佛门的无畏。
这便是大慈悲胸怀。
如金刚经中佛陀所言,师姐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向众生行布施……
他深深的敬服。
“师姐这些年,忍受刀意之苦,历经磨难……却又要折损修为替我疗伤……如今,却再也压制不住这残留的刀意……这……”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百感交集,他已经无法言说心中的愧疚之情。
然则,此时静贤师太的面庞上,却流露出旁人未曾见到过的暖暖笑意,“我自心中有数,你莫要妄言多想……这世间从来都是祸福相依,于我是苦,于你却是难得的机缘。若你能从这刀意中领悟到北刀毕生修习之精髓,那么有朝一日,以你之身,能救万民于水火,那岂不正是黎民之福?”
救万民于水火?
哪里的万民,又是何处的百姓?
蒲类生灵涂炭,他的族人覆灭与铁蹄之下,谁人前去搭救?
师尊葬身火海,哈尔密王城连同上万臣民惨遭火焚!谁人又曾慈悲?!
苏赫抬眼望去……
静贤师太,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唯余他一人,在这深山石室之中。
……
自穹顶石隙间洒落的日光,已近黯淡。
石室内,反倒更明亮了些。
石壁上镶嵌着不可数计的晶石,此时辉映着淡蓝色的荧光。
苏赫拎起那把劈山刀,在方才静贤师太盘坐的蒲团上坐定,一样的方位,同样的朝向。
劈山刀,横置在他身前。
“空有形,实无意,不过是照猫画虎,绝非修习之道。北刀的刀意,经这许多年我闭关消磨,只断离出一缕。这一缕,刀意宏厚依旧,然则凶戾霸气尽消,已渡于你体内。以你如今的修为,揣摩之下恐怕仍有几分凶险……所以是机缘,亦是淬炼,能悟多少全看你个人心性了。”
静贤师太最后说于他的这一句,苏赫思忖良久。
他仔细运度内息,奇经八脉间一寸寸的搜寻……师姐渡于他的那一缕刀意,却无处可寻。
仍有几分凶险?
他找都找不到,又何从淬炼,谈何机缘……
不知过去了多久。
苏赫放弃了搜寻。
他轻阖双目,回忆着方才刀意自静贤师太肩头破体而出的那一刻。
片刻后,他猛然举目,望向穹顶之上,那一道最新出现的刀痕。
时间和空间上,他想要竭力去复原这一刀。
他决意,要追寻着那一缕刀意,去复原这石室之内,那千百刀的始末。
……
自他坐下去。
待他复又起身。
已过去了三日。
苏赫一咧嘴角,无声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终于找到了。
……
严府深宅。
曲径通幽,绕池塘,傍假山,尽头便是林间茅舍。
豆油灯盏,昏黄的灯光下,严府大管事严青山正在堂间躬身回话。
“李管事,一向是得用的。这些年出府办事,很有些章法,还从未失过手。”
茅舍并未铺设地龙,没有碳盆,甚至连个暖手的温壶也没有……忠襄公严守臣,喜冷不耐热,他一向认为寒冷令人清醒,也有益于思考。
虽是暖冬,夜晚他常来的这间茅舍里,也能把人冻个透心凉。
严青山显然对此再了然不过。这茅屋里夏热冬寒,在这里一年四季也没几天舒坦时日,国公之所以时常在此处议事,一是这里僻静,周遭情形一眼便可望尽,再就是国公最忌啰嗦,在这没人愿意多呆上片刻的茅屋里,显然便不会有人太过啰嗦。
冬去春来数十载,便就是如此。
国公驾前,严青山却也不好穿上厚厚的毛裘。国公严谨,是以他也不敢去做那棉袍里套皮坎的小伎俩。
冬夜的冷风,穿堂而过,严青山此时脑门上却冒了汗。
“多少时日了?”
“回老爷,自李管事的最后一封回报算起,已有月余。”他用袖筒擦了擦额际,改口道,“三十五日。”
他给出了准确的天数。
国公向来不要模糊的答案。
他接着禀道,“李管事……至今音讯全无……”他偷望一眼国公,这一回连带着后脊梁都冒了汗,终是一咬牙,“连带着神武军陌刀营的两标人马……也……”
静候了数息,堂间一片死寂。
严青山没有等到国公的任何回应。
他的身子不由得一哆嗦,心下明白,这下麻烦大了……
国公爷是怒,是叱,是责罚,那还好些,都是对事而言……一伺国公爷那里久久没有了响动,那便是对人不满了……
国公爷不满,对严府大管事严青山而言,天底下便没有比这更大的麻烦了。
堂前只闻严青山粗重的呼吸声。
“最后一封回报,是自何处发来的?”
只听得这一句话,严青山不由得暗自长出了一口气。他心怀感念的抬眼望了望国公身侧站立的那个年轻的身影,“回二公子,怀化关,李管事自怀化关发回的。”
“他可有说,当时在那边是做何安排?”严守臣二子严俊卿接着问道。
严青山赶忙自袖筒中取出单独抄就的密函,双手捧至国公近前……
这封密函,他收到当即就转呈国公爷最为看重的幕僚张景文和二公子看过,此时提及此信,他明白二公子这是在救自己,心下不由得承情之至。
严守臣只摆了摆手,丝毫不欲看那份密函一眼。他不动声色的缓而开口,“俊卿这是在与他唱双簧不成?”
严俊卿赶忙转身至严守臣面前,与大管事一同躬身言道,“父亲,孩儿不敢。”
严俊卿凑近一步,也不待大管事言语,便自禀道,“李管事的回报,早先便已看过……”他抬眼望了父亲身后暗处的张景文一眼,“此时提及,是欲与大管事一起再过一遍,唯恐其间或有遗漏。”
既然二子如此说道,严守臣显然也不欲计较,“那便说说看。”
“父亲,我观李管事处事,算是妥当。”严俊卿朗声道,“自他出府之后,虽有安排随行的两标陌刀卫,他还收拢了拜火教沈宜修与旗下两位堂主,数十号教中好手。陌刀卫均是精心挑选,陌刀营校尉郑东的身手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这般战力,按理说,应该是够用。既然到了此时,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他摇了摇头,“照我看来……这帮人怕是栽了。”
严守臣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又问严青山,“可探得萧仲康那边,派了些什么人去接应?”
大管事严青山,只是埋头不语,却是答不上来……
他们对辅政王府严防死守监察周密,却根本就未探得这萧仲康究竟是派了什么人去。
咬咬牙,老爷既然问,那他必须答,严青山吱呜着说道,“那舆图处……始终是裕亲王一脉……便是那舆图处掌图右使,自北狄拿了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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