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接续上篇
“父亲,向导司为此人派出掌图右使远赴北狄……孩儿想知道此人究竟是谁?此事萧仲康严防死守,如此机密,父亲又是何以得知?”
严俊卿顿一顿又问,“此人既然如此重要,父亲怎么会默许大管事只派出李管事和区区两标陌刀卫前往截杀?”
他再问,“白方朔治下甚严,此二人于怀化关安然而过,且不说这其中蹊跷,按常理说若要截杀此二人,李管事必定会将地点选在边关辖境左右……然则这位白将军,至今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来……”
茅舍内,豆点油灯,一派昏黄。
“问完了?”严守臣沉声道。
“听闻万佛寺最近来了一个人,据说此人是北狄蒲类穆松王四子……这个苏赫是不是就是父亲要拿之人?”
严俊卿话音未落,严守臣却一扶桌案,霍然起身。
一丝寒风透堂而过,灯火随之一黯。
严守臣面色冷厉,此时身在堂间站定,茅舍间顿时温度剧降。
“你问的很好,说明你用心了。”他踱开一步,负手立于窗前,似乎在细嗅这冬夜里的那一缕寒意,“只是你好像已经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此事严禁你插手。”
“父亲……”严俊卿一愣,急着想要分辨些什么,话语却被严守臣打断。
严守臣只一抬手,冷声道,“你既然无心仕途,一心武学,这些年少在家中,此次回来有时间就去多去陪陪你母亲。”
“父亲!”严俊卿面颊上的腮线不住的抖动着,他颓然道,“我就究竟做错了什么!”
似乎根本不耐看他一眼,严守臣背着身挥臂一指屋门,“出去。”
这场间瞬时突变,严俊卿却根本就未料到。他只是问了心中所疑,想就此事的前后诸端事宜向父亲了解清楚,以便做出判断。
却为何他提及这位穆松王四子,父亲会当即恼怒至此?
他不明白。
他呆望着严守臣的背影……
随即他便了然,父亲显然根本就不打算要他明白。
半晌,他那年轻的面庞上浮现却浮现一丝难言的笑意,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再言语,冲严守臣深施一礼,便转身推门而出。
抬眼望见自屋内的阴影处踱出的张景文冲自己摆了摆手,严青山甚至不敢再看严守臣一眼,便也急忙起身,随着出了屋门。
……
人去,茅屋里似乎更冷了些。
“严公,”张景文看着严俊卿二人淡入夜色中的背影,低声道,“二公子心思缜密,做事勤勉,实在上佳……”
并不欲回应他这句话,严守臣于屋内踱过几步,复又坐下。
少倾,他方才淡然道,“观我严氏今日之势。有某之兄长总督甘陕,又有峻杰坐镇渝川,只他二人便可保我大夏西南半壁无忧。又何须俊卿光宗耀祖。他为人好高骛远,如此心性如何能叫人放心……且在家中敛一敛性子吧。如若不成,只愿他安稳度此一生也便罢了。”
张景文只是微然一笑,“此事非同小可,盘根错节,诸多掩伏多时的势力在其间往复辗轧,更牵扯到皇室旧事……严公对二公子的回护之意,应该的。”
严守臣默然不语。
张景文转至严守臣座前,“严公,那穆松四子现如今万佛寺中……是不是……”
严守臣凝神蹙眉,若有所思。
“尚不能妄动。”片刻后,他方才言道,“既然俊卿都已知晓此人已到了京城……想必不止是萧仲康,甚至圣上……也已然是知道的。”
“这位唤作苏赫的蒲类四王子,究竟是不是舆图处拿回的那个人,还是要摸摸清楚的。”张景文捋着颌下几缕稀髯,轻声道。
抬起眼睑,望他一眼,严守臣道,“是,或者不是……重要么?”
张景文略一思忖,深以为然的点头应道,“严公所言极是,自然是圣上说他是,那他便是。”
“既然圣上处心积虑,不远万里查访此人。既然萧仲康处心积虑要让此人赴京……即便他真就是当年素伦良娣之子,蒲类族灭之际尚能得脱……”严守臣冷笑一声,“又如何?!”
“严公这是在兵行险着……”
“景文差矣。”严守臣缓缓摇头,“兵行险着的却不是我。”
……
“这许多年过去,如今看来,圣上似是回过味儿了。”严守臣盯视着那一盏油灯,一字一顿的言道,“世人皆知是我与萧仲康孤注一掷保扶他上位,然则……他若真是一无是处的闲散皇子,断然是扶也扶不到圣位之上的……时至今日,回想当初……究竟是当年我们选择了他,还是他选择了我们……”严守臣那似乎从无表情的脸面上,嘴角泛起一丝自嘲般的笑意,却黯然的摇了摇头。
张景文双目圆睁,他却未料想到严守臣怎就忽然提起了当日的从龙之事……
涉及天家秘闻,他一个闲散幕卿怎敢妄议。
只痰嗽一声,张景文那枯瘦的手指,似无意的在窗棂上轻轻叩响了两下。
窗外林间,依稀掠过一片暗卫衣襟撩动的微弱声响。
随即,这冬夜中的风,都好似瞬时停了。
见张景文反应如此谨慎,当即便作下诸般安排,严守臣摆了摆手,“无妨,只是随便聊聊。”
起身踏至窗前,严守臣索性伸手推开了窗户。
月色皓洁,辉映的茅舍外的林间一派银白之色。
“坐拥天下,又能寄情于诗画间。闲则独上摘星楼,悼念心爱之女子……如此,难道不是遂了他多年的心愿?朝堂自有我鞠躬尽瘁,保大夏社稷,如此传君臣百年佳话……这样,难道有甚不妥之处?”
“主公……慎言啊……”张景文几缕须髯抖动着,面露焦急之色。
他已是断然不敢再听下去……
“慎言?”严守臣望着林间月色,森然道,“怕就是我慎言的太久……萧仲康姓萧,这不假,着其辅政王之位,牵制于我也是应有之意,我自当受之,对此毫无怨言。可他,却在那高墙之后拒不临朝!让世人视我为窃朝纲之硕鼠,毁社稷之佞贼……久不立秦王太子,却私底下着人远赴域外查访那无稽之徒……”
“主公……主公!”张景文闻听至此,已是冷汗涔涔,连声呼喊道。
“所以……”严守臣拖长了声调,啪!合上了窗棂,回身言道,“兵行险着的,不是我。”
张景文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暗自擦拭着额际冷汗。
他左右看去,想要奉一杯茶给严守臣,方才想起此间从不置茶具,甚至温水也无。
“如今,倒要看看萧仲康会如何做。”他试图转移话题。
严守臣淡然道,“萧仲康手里原本并没有底牌。”
“诚然。”张景文点点头,“三位皇子,献王萧逸体弱多病,已近废人,当年巫蛊案已为圣上所厌……五皇子年岁尚浅,懿贵妃家中单薄无势可借……萧仲康手里确无扶保之人。照这么看,这位穆松之子……”
“哼!这位不知所谓的域外狄蛮之辈,便是圣上送于萧仲康的一手好牌。什么素伦遗孤,臆造出半块铁牌……究其种种,只为牵制于我。咱们这圣上,这些年还真是大事从来不糊涂,当真是好算计。”严守臣此时的言语间,已显寒意。
“主公的意思是……”
严守臣用手指撩拨着油盏的火苗,似乎在体味那豆丁点大的火苗间灼热的温度,他的声音压的极低,“圣上要在天祈台祭天祈雪。”
“祭天祈雪?”张景文疑惑道,“这还要祈雪?那钦天监的张天师,不是祈雪不利才被腰斩于市?”
紧接着他猛一抬眼,他忽然意识到严守臣话语间的要点所在,“祭天?!圣上亲祭?”
满意于自己这位西席的敏锐,严守臣微点下颌,“圣上这便是想要在世人前露一露天子的脸面了。”
若有所思的轻捋须髯,张景文在屋内踱了几步,随即微微一笑。笑容间,却有一丝狠戾之意。他已了然严守臣的话外之音。
手捻颌下稀髯,张景文若有所思道,“这张天师……素来在萧仲康府中走动,圣上这一道旨意实则便是抽在辅政王的脸面之上……是以此次祭天祈雪,咱们这位裕亲王断然不会太过热心,定要置身事外……”
他忽而转身向严守臣问道,“主公,圣上祭天之时,这一应出宫仪仗事宜由谁主事?”
严守臣冷冷言道,“某自然不会插手其间,按制应由御前侍卫统领……”言已至此,他目光一凛已知张松张景文之意。
御前侍卫统领一职空缺久矣……他与萧仲康就此职位屡谏数人,皆被景帝驳回……
这祭天之举,国之大事,帝君出宫的大驾卤薄、銮驾仪仗准备起来谈何容易……尤其是圣驾周遭的随行护卫……
“老朽早些年便向主公提议,萧仲康早就该……”张景文自袖筒中露出手掌,云淡风轻的做一个推刀之势,“既然祭天之时,一应护卫仪仗如此空虚……”
“景文实在某之奇佐。”被张景文洞察心机,严守臣毫不意外,他甚为感怀的拍了拍张景文的肩头,“早先不欲杀他……是我愿意等。纵观史书,天地间最为残酷的绝非刀兵之利,而是这光阴如梭……当年司马懿韬光养晦硬生生耗死魏蜀吴一众豪杰,终成就宏图伟业……”
张景文唏嘘道,“主公还是要慎言啊……本无那份心思,何苦拿这窃魏之徒自喻之……”
“不错!某从来也只愿作一位直臣,只待秦王得太子之位,再扶保他几年登上帝位,便也就是某隐退之时……所以我一直在等,也愿意等。然则,看来是他们不愿意让我继续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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