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岂能无鱼
“戴帽子干啥,我没觉得冷。”对苏赫说一句,印能又冲那人道,“奇怪……梅之焕,你不是不在府里么?”
“呦,小师傅还挺关心我哈……这大冷天的,过来陪梅姨喝一杯,暖暖胃,也暖暖心。”
印能摇摇头,“梅姨……”
他转头对苏赫言道,“应该叫梅叔,他年过四旬其实是个男的。怎么样,你有没有觉得他挺恶心?”
苏赫越发觉得这印能说话能活活把人气死,但听闻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红裙女子居然是个四十岁的老男人……
“恶心的想吐!你顶上!”
“为什么总是我顶上?”
“谁叫你出门顶上不戴帽子!”
“找死!”梅之焕的嗓音变得低沉粗重,那不知扑了多少脂粉的脸面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虽然生是男身,但最忌讳别人说他是男人……
男人好脏,好丑陋!
所以他唯有寄情于戏台之中,他穿戏服,说戏文,如此便不会妨碍他装作是一个女人。
梅之焕只愿作一个戏子,情愿他的一生,便是一场戏。
那么此刻,酒色正酣,好戏便开演了!
红裙霎时抖开,裙角轻扬。
两袖间不知缠绕了多少根姹紫嫣红的绸带,梅之焕脚尖轻点,如那月光中的彩蝶一般飘飘然跃上了石亭之巅。
他的腰肢,竟似比女人的还要柔软,单腿俏立,后足一抬便抵在了脑后,双手一分之际,他掌中便已握起一把剑。
梅之焕,身似弓。
他双眼迷离间,早已入戏,那如同溪水潺潺的戏文声调中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人家,真就那么不堪么?”
话音未落,他便如月下飞仙一般,凌空直下,一剑如电,直刺苏赫胸前……
迎上前来的不是苏赫的胸膛,而是一颗光溜溜的脑壳。
印能身形顺势倒仰间,腿前身后一条直线,紧贴着剑锋一脚踢出……
剑锋何其锋利,印能胸腹处的夜行服无声的划开一道裂口。梅之焕一击不中,身形在半空中一滞,毫无依仗借力之下,竟然诡异的倒掠回石亭之处……
一条嫣红的绸带,颓然的自空中跌落尘埃,扭曲的斜挂在怪石之上,好似一条僵死的蛇。
舞动着腰肢,梅之焕咯咯怪笑,“小瞧了你呢,外门登峰的小师父,你的腿好厉害!”
印能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我腿法是不错,你一定要小心了。”
印能随即垫步而起,双腿交替凌空踢出,恍惚间竟有风雷霹雳之声,夹杂着一道势不可当的金锐之息便向着梅之焕凌然袭来。
“腿剑?!”梅之焕的声调拉起极高,好似戏文中的一声惊叫。
“你虽已登峰,却尚未造极,安能叫你在威能境前逞威风!”他随即游蛇般的绕柱而起,那一柄剑应声而出,与印能战在一处。
……
那便是现在。
苏赫不望身后一眼,刀已出鞘!
虽不是劈山,却又何妨。只一瞬,他便燃起内息极致,化千刀为一刀。
并未荡起无边的气势。
这一刀寂灭无情。
月光凄冷,刀身似了解苏赫此刻的心境,破空疾行,在天地之间席卷起沧然呜咽之声。
苏赫紧握掌中刀。
身随刀后。
似裹挟着万千族人那无法消弭的冤魂之重,追刀临湖而下。
映在水面的那一轮满月,尽碎。
刀锋带起一道水线划破湖面,左右翻卷起两排银浪,似深海狂兽即将御水而出,向着池塘岸畔疾袭而去。
苏赫双眼园瞪,那间茅舍,就在前方不远处!
严守臣!下一刻,便会在他刀下,连同那间茅舍一起被狂兽之足碾为齑粉。
……
却有一顶破旧的斗笠,滴溜溜翻滚着跃上了半空,挡在了苏赫的锋刃之前……
随即一道似歌,似阙的声响,自池塘岸前那一座小小的石舫上响起,“皓月凌空,对酒当歌……岂能无鱼?”
月下石舫的船头,盘膝端坐着一位持杆钓月的蓑笠翁。
这一回,不用印能要他猜,苏赫也猜的到……岁寒三友之虞冬竹!
这该死的印能!
这便是他做足的功课!
……
刀未停。
那顶透着月光的破斗笠,却好似有千钧重。
苏赫竟然再也把持不住掌中刀……
单手持刀,只一沉!
苏赫当即再加一臂!
双臂较力……顿时双手虎口齐齐迸裂!
血迹,瞬间涂遍刀刃。
这……便是威能境的实力!
一顶漏风破斗笠,便挡住了他劈空直下的这一刀。
苏赫心不甘。
那间茅舍,已是近在咫尺!
然而,却是咫尺天涯……
半空之中,他的身形已乱。
随着那顶风可吹散的破斗笠,直坠而下。
他唯有咬牙。
齿间渗血。
苏赫不退反进,随着下坠之势,他内息使然,佛门千斤坠!
顿时,他人刀合一,便如流星泻地。
这一刀,已然斩不碎那间茅舍,那便与这石舫玉石俱焚吧。
……
轰然巨响。
石舫不在。
石屑飞溅。
那座不大的池塘,似下了一场暴雨般,水花漫天。
齐腰深的池塘边,苏赫在水中负手而立。
刀,不是劈山,根本无法受尽这凌厉刀意,已尽碎。
那位方才盘坐在石舫前的蓑笠翁……
此时姿态丝毫未变……
却已然端坐于岸畔,手持竹竿,正如之前一模一样,飘逸清幽,悠然钓月。
到此时,他好像才看到水中的苏赫,“好狠戾的小子,这一刀不错,不过依旧不够看。”
苏赫笑了笑,“不够看?你敢不敢站起来看看?”
他早就看到,虞冬竹盘坐着的腿,竭力掩饰之下已然在瑟瑟发抖。
自己这一刀,伤到了他!
拢一拢蓑衣,虞冬竹自嘲般的叹道,“不敢,我再坐一会就好。不够看的意思,如果这一刀是北刀使来……我便转身就走,不用再看了。你是北刀后人?那么劈山何在?!”
“我不认识什么北刀。”
“那为何刀中却有北刀的刀意在?”
苏赫摊开了手,“哪里有还有刀。”
“哦?”虞冬竹一展长眉望向苏赫,“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去死了。”
言罢,便是一道刺耳的呼啸之声。
虞冬竹手中的竹竿,原来无线无饵……似竹却不是竹。
这柄精钢打制的竹竿,此时在虞冬竹手中便是一杆枪!
此枪无尖。
虞冬竹使的正是无尖枪!
是以他并未刺,而是如同使一条鞭,自上而下冲苏赫抽了过来。
……
虞冬竹,威能境。
他尚未修到大威能圣者的境地,他无法引动天地。
他唯有借天地之势。
此间,再平常不过的池塘岸边,无惊涛,非险山,他又有何势可借……
苏赫已无刀。
今时今日,以他的内息之力,他只能使出劈山一刀。
然而此一刀已毕。
他便唯有出手。
……
不过是一枪,苏赫自水中闪身避过,挥手便是一刀。
手刀!
依旧是那一刀,虽无劈山之利,却有劈山刀意。
刀意劈空而至!
虞冬竹未料到苏赫尚有如此后手,暗道一声,“好刀!”
他腿已伤,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虞冬竹单手撑地,挪开一寸……
刀意擦身而过,虞冬竹身后一棵枯树,应声而倒。
枪已落下……
苏赫一怔。
坏了!
随即他双足一点,冲天而起!
却如何起……
虞冬竹借势,借的便是这冬夜之势。
其枪,寒极!
无尖枪落水的那一刹那……
旮旯声顿时响彻四野。
一枪冻一池!
冰封天地!
……
苏赫此时很尴尬。
甚少有人似他这么尴尬。
这种尴尬世间罕有,实在是尴尬中的尴尬!
他被冻结在池塘中……动弹不得。
苏赫不得不承认,自己功课确实做的很不够……严府岁寒三友中的两位,尚且应付的如此吃力,一举诛杀严守臣,此时看无异于痴人说梦般无稽。
他回首向印能问道,“走不走的了?”
印能显然面对梅之焕已然是疲于应对,“走的了!但是,还不能走。”
还不能走……
苏赫真有心将他那秃瓢……
这一看之下,印能此刻的模样,似乎比被砸扁更为不堪……
那身夜行服,在梅之焕的剑下已是千疮百孔,处处露肉。
印能在硬撑……
不。
准确的说,在死撑。
梅之焕已疯。
月光之下,假山之上,已是银光闪作一团。
是一团。
一眼望去,皆是梅之焕的剑光刃影。
印能但凡有一剑撑不住,便只有死。
他的凶险,更胜此间。
苏赫忽然有些不明白,印能为何要死撑?!
他有何死撑下去的理由?!
然而,却闻听假山处,印能那木讷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这一腿,你可要小心了。”
“好的,小师父。”梅之焕应声唱道。
随即一声巨响!
假山顶的那座石亭,轰然倒塌……
“呜呼呀!要死了你……那是我最喜欢的石亭……”梅之焕连声尖叫。
……
“想走?”虞冬竹看着冻在池中的苏赫,冷哼一声,“如何走?”
苏赫耸了耸肩,“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白日做梦。”虞冬竹的无尖枪自冻湖中轻轻抽出,抬手便是又一枪杀到……
“不好意思,现在是晚上喽!”苏赫言语间便在虞冬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拔身而起……
令虞冬竹绝想不到的是……那一池冰冻之水竟已悄然而化,一轮圆月复又荡漾在水面,银光粼粼,璀璨夺目。
一点金光,忽闪在月影之下,向着虞冬竹疾飞而来。
正是羽化的火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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