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白驹过隙
苏赫坐于法台之上,闭眼睁眼不过一瞬间。
时光荏苒,白驹过溪,却是六日已逝。
京城发生多少事端。
腊月二十五,祈雪第二日,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功曹参军魏思勤升任京兆尹。
不禁令人大跌眼球。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魏思勤是何许人也。
至此时,细查之下,所有人却都闭上了嘴。
宝顺元年,刚刚登基的景帝亲试恩科,一介寒士魏思勤便为那一场恩科进士。其后,魏思勤仕途坎坷十余载,年年优绩,于功曹参军任上却是整整六年未有升迁。
既然年年绩优,何至于此?
朝堂重臣皆是心知肚明,随即便无人再言说此事,皆称魏思勤升任京兆尹确实实至名归。
虽只是不过四品京兆尹,魏思勤登堂入室却令所有人为之侧目。他可谓是景帝登基这二十年,宝顺年间前所未有的人物。之所以这么说,魏思勤可算是景帝诏令升迁的第一人。
与苏赫那荣养清贵的侍卫统领不同,魏思勤是正经恩科取士,高中二甲,进士及第。
他于朝中沉浮二十载,始终一介末吏,如今却执掌整个京师一应事务。
实权帝党,于宝顺二十年冬,渐渐浮出了水面。
……
腊月二十六,又一道御旨自养心殿发出。
禁军统领郝战留职归家将养,禁军暂归侍卫府署理辖制。
这道旨意没有人会觉得有何出奇之处。祭天官道之上,突现逆贼行刺景帝、辅政王萧仲康,如此谋逆大案举国震惊。亲历其间的朝臣至今尚心有余悸……然则除却那身份不明的二十四名死士,行刺之人却是南巫东隐两位江湖高手……
已当即下发图影文书,重金悬赏举国通缉,甚至苛令南蛮蛮王、东夷国主限期交出此二人伏法。然则何时方能拿到这两名逆贼……众人皆知这些不过都是做做样子。
当日随侍的御前侍卫并近卫军并无过失,他们恪尽职守英勇杀敌终护得景帝、裕亲王无恙,无过有功,已下旨恩赏。
如此前所未见的惊天大案,势必要有人背锅,所以这位背锅之人只能是负责官道护卫的禁军。舍禁军统领郝战,又能其谁。
……
一道出自养心殿的圣心独裁,一道辅政内阁明发上谕,锋头皆指向严守臣!
至于刑部尚书范文哲,祈病在府早就多日不上朝。多少双眼睛已经盯着这尚书之位,暗潮涌动。
有心人私下里悉数这一番近十年未见的朝堂震动,均发现这其间种种事由,却都与一人脱不开干系……
此人来自域外北狄,赴京不过短短月余,却已身居一品武职,辖侍卫府更已将禁军置于麾下……侍卫统领苏赫之名,仿佛一夜之间便在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
严守臣摔了茶盏。
在自己府里。
在严俊卿的屋内。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无人敢动。
唯有严俊卿之母,在床榻边暗自垂泪的李夫人,无声的走过在他的身侧,弯腰将碎在一地的瓷片默默的捡起……
阴沉着脸,负手而立的严守臣,长叹一声,上前扶起老妻,接过她手里包着碎瓷的帕巾。
“终就失态了……实在是,没忍住。”他低声对夫人道。
李夫人拭去面上的残泪,看着严守臣那已然霜白的两鬓,伸手替他抚平了稍有褶皱的衣襟,轻声道,“你可以失态。然则,严国公不能。”
“知道了。”严守臣垂目点了点头。
李夫人看一眼屋内的张景文,又看了看病榻上的严俊卿,抬手点起早就吓得跪在地上的几名侍女,同她一道出了房门。
……
“父亲……”一句话只说出这两个字,严俊卿勉力撑出身子,一口混杂着血块的黑血又喷在塌旁的痰盂里。
轻抚着他的后心,将他复又缓缓放倒在塌上,张景文面色凝重的冲严守臣摇了摇头。
不好。
这显然不好。
仍谁人在静贤师太的一掌之下也好不了。
“不为人子的东西。”严守臣看着二子切齿道,“想你已是而立之年,还要做下此等令你母亲担心之事,可谓不孝。恣意妄为,不按令行事,将阖家置于险地,可谓不义……”他没有再说下去。
不义不孝,他已言重至极,严俊卿将将几口药下去稍有些血色的面庞当即又变得煞白。
“国公爷……”张景文此时身处尴尬境地,两父子之间,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可他觉得国公这话说的实在是过了,“实在是……实在是事发突然……”
确实事发突然。
他已做下了可谓万全之计。
只推演就不下十数遍,势要将萧仲康刺杀当场!
可是,他做下的必杀之局,却是在祭天已毕回程的路上……
是故当日,费劲周折的一应安排,调集的几十名死士,密邀而来的三位隐世大能,机关火器全未发动……
任谁也料想不到,在去程的土地庙前,便突然出现了二十多名刺客,更杀出了南巫东隐两大高手!
勿论这是何人所为,论其计策之粗鄙在张景文眼中根本不值一晒,然则只这份突然和果决却令他动容。竟以行刺景帝为引……谁人设计,居然有如此之胆魄!
当时他混在人群中,数次目视严国公,以咨是否借力发动,乘乱拿下萧仲康的枭首!
然则严守臣始终不动声色,意欲静观其变。
谁也未料想,二公子竟然按捺不住,横空祭出那一剑……
……
他颓然自责道,“国公爷,景文之过也!怪就怪我未将一应安排向二公子合盘托出,否则……又何至于此……”
“本就数次严令他不得染指此事,张先生有何过错。”严守臣踏步至塌前,看到病榻上面容憔悴的次子,不由得胸中一滞,缓了口气,这才说道,“好好将养身体……就此废人一个也罢,就在你母亲膝前尽孝吧。”
“儿……心有不甘!”严俊卿挣扎着起身道,“萧老贼只手遮天……阻塞言路,辅……辅政之后贪墨成狂,庸才当道,朝政废弛……如今社稷崩坏民不聊生,非父亲之过!”张口哇的又喷出一股血箭,“当时……时机稍纵即逝,萧贼人人得而诛之……”严俊卿满口是血的嘶吼道。
严守臣摇头轻叹,亲手拿起帕巾,替他擦拭着唇口血迹,“痴儿……”
“儿替父亲不忿!”严俊卿硬撑着身子,“范文哲虽资质平平,可他专精刑文律法,尚书位上这么多年未有一桩冤假错案……京兆尹王会虽一贯趋炎附势,却在任上兢兢业业、左右周旋保得京师多年无恙……父亲说过,用人用其善也,此二人职任上何罪之有……今上……今上……”
见得严俊卿情绪激荡之下又大口的呕血不止,张景文情急之下一掌抵在其后心之处拼力用内息度之……
“住口!不要再说了!”严守臣低喝一声。
“今上忌惮父亲如斯,何不干脆降旨诛我严氏九族!儿定随父亲面北授首,绝无怨言!”严俊卿嘶声言毕,当即便仰面昏厥了过去。
……
养心殿,西暖阁。
地龙温煦,金兽吐瑞,阁内暗香缭袅。
‘勤政亲贤’额匾之下,萧鸿辰手持卷册,倚榻而坐。
他的视线越过手中史记吕不韦列传,望向榻前恭立许久的萧曜,冷言道,“你说什么?”
“父皇……献王在殿外侯传。”萧曜垂首道。
冷哼一声,萧鸿辰将卷册掷在侧案上,“这是素日给多了你脸面?圈禁未除,他怎敢入宫觐见?”
萧曜当即跪倒,“臣有罪。献王闻听祭天当日有宵小之徒惊了圣驾,唯恐陛下有恙几日里寝食难安。已是数次央求臣弟一同进宫面圣,欲亲眼见得天颜安妥……此权权赤子心,儿臣实难拒绝。”
“不见!”
萧曜也不起身,只抬头上望一眼,“父皇……”
他旋即改口道一声,“父亲!”
闻声,萧鸿辰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他自一旁拾起卷册,无声的快速翻过两页,“也罢,且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你退出去,让他一人来见。”
……
闻听外间那断续的轻咳声响起,萧鸿辰盯在册页上的眼眉便是一蹙,印堂间的川纹隐隐浮现。
方进得门来,尚未到近前,献王萧逸一身繁缛紫服在身,远远跪倒在门槛处,“臣……咳咳……”他也不敢抚手捂嘴,只竭力的吞咽一口止住咳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萧鸿辰瞥一眼堂下萧逸那微微抖动的瘦削肩头,恍惚间他竟记不起究竟已是多少年未见自己这位皇长子。
望见他撑在地上那双苍白枯瘦的手指,萧鸿辰低声道,“抬起头来。”
……
他不会记错萧逸的年岁,时年三十有八,此时看到他依旧是那副面带菜色眼窝深陷的痨病鬼模样,竟已似人到中年……
手中卷册不自觉被他捏得吱吱声响。
他拿手点指榻前的锦凳,“坐。”
萧逸起身,侧立在一旁,躬身道,“罪臣不敢僭越。陛下驾前安有臣的座处……但见得陛下在皇天护佑之下春秋隆盛依旧,臣便心安了。”
萧鸿辰不置可否的望着他,问道,“这些年,你身子可好些了?”
“臣不敢劳父皇费心……咳咳……罪臣旧疾难除,已是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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