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却是何意
释道、觉远两位方丈今早天亮之时,便已悄然带着僧众返回各自寺中。
已然七日,雪依旧未祈下来。然而天降大寒,只这一场京畿佛门独立支撑的法事,流民百姓已然死伤惨重……他们颓然之时,也是颇多无奈。
如此看来,当初济尘方丈的判断还是不错的……两位方丈相商之后便匆匆赶往宝相寺,要与济尘方丈准备善后事宜。
之后,看来务必要济尘方丈亲自出马安抚信众,看看能否为佛门挽回一点颜面。
亦是在此苦熬了七日,那千名随在此处终日诵读经文的信善也皆是遣散了,其中不少人已经沾染风寒,再不退去也确是坚持不下去的。
唯有万佛寺众尼,依然在此!
一声声经文佛号自她们那已然干涸开裂的口中潺潺而出,便就在周遭一片喧哗声中,延绵不息。
这七日,对她们而言,谈何容易。两位净字辈老尼昨日便体力不支,堪堪倒下了,却依旧固执的执意不肯退去。
她们便要在此间,与静贤师太共进退。
……
午时。
自京城汇聚而来的百姓流民更多了些。
却不似往日,人群中已然开始对天祭坛的万佛寺诸尼不停的谩骂。
“七天了!这些骗子!”
“雪祈不来,倒冻死了那么多人!让这些光头尼姑偿命!”
“将这些秃驴绑了,拉到菜市口腰斩!”
“拆了法台!”
群情激奋。
时不时就有一伙又一伙人涌上来,试图冲破禁军与近卫军构筑的兵线。
……
可儿年纪小,前些日只在寺中。今日一早,便央求着留守寺中的知客净相带她一起来到此处。
那小小的身子,站在苏赫身旁,仰着头问他道,“师叔祖,他们,为什么,要骂我们?师尊,不是就为他们,祈雪么?”
这个问题,苏赫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答她,冷眼看着兵线外的数千流民百姓,“可儿觉得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苦,他们笨,所以,佛祖便传下佛法,于他们智慧。”可儿拉了拉苏赫的手,“雪祈不来,是佛祖,对我们的考验么?”
“哦?”苏赫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儿,“考验我们什么?”
“坚毅的,佛心啊。”
阿弥陀佛!
苏赫闻此稚语,不禁心中默诵佛号。
他蹲下身来,拿双手捂一捂她那冻得冰凉的小脸蛋,“可儿小师父,你今后得是佛门大能啊!”
可儿在他手心里咯咯的笑着,“师叔祖,做大能。我,在师叔祖身边,做小能。可以么?”
“好。”
苏赫忽然觉得好似有些动静不对,扭头起身,便面色沉了下来。
将金蚕子放到可儿手里,目视着远远站着的仪容,比划着让她将可儿带走。
苏赫大步向着祭坛外走去。
禁军的兵线动了。
他们在此时,怎么吩吩嚷嚷的好似准备要整队离去?
却是何意!
……
“何意?”一名禁军将官翻身下马,晃悠悠来到苏赫近前,虚抬了手算是见过,“卑职禁军参将陈步芳。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统领大人见谅。”
他抬手向后一指已然在调集整队的禁军,“卑职此番赶来是有将令在身。禁军所部已按圣谕在天祭坛护卫七日。今日七日期限已到,卑职率部回营……就这个意思。不知苏大人以为如何?”
雪未祈来,萧明焕早就料到今日天祭坛这里不会轻省,是以安排好侍卫府一应事宜,一大早就赶来此处。此时他踏步而出,对陈步芳不客气的大声道,“陈参将!郝将军休荣在家,禁军已归我侍卫府署理,苏大人如今便已暂代禁军统领一职。对此你会不清楚?!面见上官,不行参拜之仪,已是大不敬,你所谓的将令又是从何而来!”
在周遭众侍卫怒目而视之下,陈步芳悠哉的在苏赫面前晃了晃脑袋。
“听说了,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转在萧明焕面前一拱手,“萧副统领,萧大人!咱们皆是行伍之人,也就别说那外行话。郝将军还未归府,已在大帐内苦等了数日……却与何人交办军中事宜?!我陈某一介武夫,从来惟命是从!无奈郝将军在帅帐一天,便是我陈某的上官主帅。今日禁军不返营可以,只要兵符将令置于某之面前,我陈步芳无有不遵。”
此一席话,只说得萧明焕大张着嘴转头望向苏赫,哑口无言。
交接禁军……这岂是一两日便能办妥的事宜……即便是此刻去,苏赫却如何能稍离此地。
将苏赫拽至一旁,萧明焕低声道,“这位陈参将,便是采薇亭那位神策军陈步伟的亲兄弟……”
苏赫挑了挑眼眉,点了点头。
今日此间,他也懒得再与这等人费口舌,挥了挥手,“禁军你带走。不送。”
再也不看此人一眼,苏赫转身便向身边众人沉声令道,“近卫军全部上马。铁甲卫居中列队,一字排开,刀出鞘。貂帽骑左右策应,弓上弦。全军压前十步。”
“葛振堂。”
“在!”
“速返京中,着周彪将所有遴选新军都带来此处。不管选没选上,有一个算一个。”
“遵命!”
苏赫又对萧明焕低声道,“看看不当值的弟兄,都调过来。今日弟兄们的辛苦,我苏赫会记得。”
萧明焕也不答话,当即返身与葛振堂纵马疾驰而去。
……
苏赫如此的果决,却叫陈步芳在一旁愣了。
他还准备下了不少言辞,以应对这位苏大人的呵责……然而却只能生生咽了回去。
他此刻却又不急着去了,慢吞吞晃着脚步,看着苏赫的背影他心下冷笑,这才到哪儿,却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
……
马腾的祖辈父辈连带他,三代甘州边卒。到他这一辈,依旧在边军中没混个一官半职。
到不是混不出来个名堂,只是马家这祖孙三代皆是浑的赫人。
颇有名声的边关三愣子,说的不是一个人,却就马家这三位。老老马和老马,皆是浑起来上官面前拔刀就砍的主儿,最终自然是自己掉了脑袋。
马腾尤胜家里那两位老的,打小就被称为愣娃。只闻听十来岁的马腾也要到行伍里混吃食,边军的一应将佐便觉得头疼。就算是小心伺候着,顶头校尉随口一个不注意,这马腾乘夜就拎刀摸去了这名校尉的营帐……队里的队正便是老马家的邻居,半路拦了说是去吃酒,队里弟兄们就合力将马腾灌个酩酊大醉。
队里实在受不了他,他宰了校尉倒利索,苦就苦在全队都要跟着一起倒了大霉,索性一起凑了银子将他托付给了商队的护卫。
待马腾醉得三天后起了身,已在拓石居的商队之中,去往京城的路上。
那一趟便是穆瑞亲自押货,马腾再浑却翻不出这老狐狸的手掌心,却逐渐敛了性子。自此十来年,马腾护卫着商队走南闯北,正是穆瑞手下再忠心不过的护卫头领。
什么亲军营,开始他浑不在意,只他手下这些甘陕两地的边骑,皆是他这么些年精挑细选的过命弟兄。既然东家让他过来效命,那便过来应付两天。
未曾想,这亲军营还真是圣上的亲军营!
前几日,皇城午门前,他马腾便在圣上面前列队受阅来着!只想想自己一个当初不受待见的边卒居然站在了圣上眼皮底下,马腾夜里都能把自己给乐醒。
啥叫个光宗耀祖,这他么就是!
马腾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活。这要能叫家里那两位知道,保管乐得他们从棺材里翻起身来,狠狠给他的脑瓜子上来上两下子。
……
不紧不慢的穿戴齐整,马腾在手下的帮衬下翻身上马。只觉得胯下马往下沉了沉,这一身的铁疙瘩套上,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扣下面甲的那一刻,马腾唇际边的两撇胡子向上吊了吊,看着那位嘴上没毛的苏大人,马腾心里轻嗤了一声,拎起了沉甸甸的战斧。
随着铁甲卫纷纷跨于马上,平地里就好似突然冒出了百余座漆黑的铁塔。
玄铁重甲周身散播出的那份森冷暴戾之息,手中寒光迸射的战刀,好似魔神降临,嘈杂的人群静了下来。
战马迈开沉重的马步,铁甲卫按将令一个接一个等距排开,天祭坛前,顿时黑塔林立。
拥在周遭的流民百姓,惊诧之下,不由得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
天祭坛外围的变故,净念等人皆看在眼里。
她与净空、净相三人联袂而来,至苏赫面前,净念双手合十,低声道,“这几日已有数人丧命当场,实乃师父所厌。师父以莫大愿力做这场法事,为万民之生计黎民之福祉……还望师叔慈悲为怀,莫要再做杀戮。戒杀,忍止。”
“杀戮?”苏赫无奈,“听不到他们喊些什么?看不到他们要干啥么?现在不这么做,只怕是稍后便压制不住,他们一旦涌上来说不定就活撕了你们……”
净念三人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我们便在此处,如若有些什么不测……万佛寺众尼也愿一力承担。”
“怎么承担,你们会死的。”
“阿弥陀佛。那便死好了。渡不了众生,要这一身的皮囊也终是无用。师叔……”
“住口!”苏赫猛的一挥手,他极目远望……
目视可见的官道上,一股股漫天烟尘随风而起。
却不是京城方向,而是自南而来。
苏赫当即警觉。
有大队人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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