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正旦朝仪
宝顺二十一年。
年初一。
京中文武百官,按例轮值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凡四品以上,朱紫两色将太和金銮殿内塞得满满当当,品阶稍低些的甚至都排出了殿外。
御前侍卫护卫在殿内及丹陛两侧,近卫军铁甲卫自丹墀至午门分列而立。
盔明甲亮,刀光耀眼,竟是一派肃杀之气。
辰时刚至。
静鞭响彻。
景帝萧鸿辰步入太和殿内。
照这些年的例,这是萧鸿辰一年间唯一一次在太和金銮殿露面的日子。
所谓正旦朝仪,多少年便是如下情景——
群臣跪拜,山呼万岁,朝服锦衣,鼓乐融融。
辅政裕亲王萧仲康出列上前,代百官向皇帝陛下祝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群臣又拜。
其后严国公严守臣,代百官向皇帝陛下贺禧新春,祝陛下福寿无疆。
群臣再拜。
景帝萧鸿辰自有一番吉祥寄语,至此算是礼成。
然而。
今朝。
这按例百官一瞻天颜之后便各回府衙封印归家,在这难得的年节休沐期间尽享天伦的朝仪,却好似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而且忽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殿内这些国之重臣无一不是昨夜守岁迟睡,天未亮便又赶至宫中,原本皆是面带菜恙之色,此时却一个个格外精神。
这与苏赫这位御前侍卫统领首次置身太和金銮殿前排而立无关。
而是因为景帝萧鸿辰的正旦圣昭,竟然根本没机会进行下去……
严守臣代百官朝贺之后,便跪倒在御驾龙案之前,张口便是一番拖沓冗长的奏请……即便苏赫也听的明白,国公严守臣代群臣在这正旦之日当廷请立储君!
此时在萧鸿辰眼前,却是多么熟悉的场景……
以往在这金銮殿中他们便是这般做的,就是如此这般给他难堪。
从前他无心朝政,遇到此等状况便当廷大怒,甩袖退朝。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他目视阶下右侧身着墨麒麟朝服,赳赳而立的苏赫……
又看一眼左班列中,听闻严守臣竟然在此时奏请,显得极为意外又有些诚惶的秦王萧曜……
萧鸿辰于是不怒。
他也未起身。
仅是缓缓向后靠坐在龙椅之上。
不叫起。
他沉声道一声,“都抬起头来。”
金銮殿中,便亮起了无数双眼睛。
他好整以暇的自殿内文武官员的脸面上一一看过,这其间有很多他不熟悉的面目,他似乎想要一个接一个的认下他们的容貌长相。
这些就是他的廷下之臣。
这一看,就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严守臣便当廷跪了一炷香的时间。
“按例,今日不议政。往日,朕也不临朝。各位臣工辛苦。”萧鸿辰将手置于龙案之上,心平气和的言道,“既然严国公有所请,那便当廷议一议吧。”
他抬手一指萧仲康,“裕亲王,意下如何?说来听听听。”
萧仲康回视身后一眼,晃一晃身子,出列跪俯在严守臣身侧,“回禀陛下。臣无所意。涉及国本,兹事体大,皆由陛下乾纲独断。”
萧仲康方自言罢,便有大臣列出班位,跪倒在严守臣身后。
“如严国公奏请,为社稷安定,江山永固,臣恳请陛下早立储君。”
有大臣当廷出列,快步上前,跪倒在萧仲康身后。
“陛下春秋隆盛,国柞延绵。立储乃国之大事,需由陛下圣心独裁。裕亲王所奏与老臣不谋而合,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萧鸿辰看着殿内阶下陆续跪倒在严萧二人身后的十数位重臣,内阁军机包括朝中九卿、六部尚书纷纷出班……
他心中不禁冷笑连连。
这就是他的朝臣。
就在这大殿之中,就在他的座前,他们不顾廉耻,也无丝毫的忌惮,公然结党而列。
那种厌倦的情绪顿时又再度泛上他的心头……
却瞥一眼,他看到廷前的苏赫。
“苏统领,你如今一品武职在身,领銮仪卫大将军,自当为朕分忧,言说几句吧。”
……
自从进得殿来,便有一员白发老将始终对他怒目相视,苏赫自然识得这位便是禁军统领郝战郝将军。
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既然你看我,那便我看你,只比谁眼睛大他又怕过谁人……
是以二人正在大眼瞪小眼之际,苏赫这才意识到景帝萧鸿辰是在问自己话……
殿中便响起一阵阵的窃笑之声。
銮仪卫大将军?
前朝没有,今朝没有,后世怕也不会有……
即非统御三军的骠骑大将军,辅国大将军,镇军大将军。
也不是独领一军镇守四方的征西大将军,镇南大将军,御北大将军,疾东大将军,抚远大将军。
皇帝陛下的銮仪,何曾需要大将军统御?
在朝臣眼里,这銮仪卫大将军只应赐予宦官佞臣,不过徒增笑柄尔。
所以,此时的銮仪卫大将军苏赫,便是这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
萧鸿辰见苏赫此时傻头傻脑,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面色便是一沉。
“位列金銮殿,苏统领却言不能出,莫非尸位素餐之辈?!”
“天可汗。”苏赫踏出一步,“臣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嗯?!”
“天可汗何时将帝位传给自己的皇子,传给哪位皇子,这是天可汗自己说了算……”苏赫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不解的摇了摇头,“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这大过年的,不回去照看自家的老婆儿子,反倒来操心天可汗的家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殿内顿时就响起一阵阵的唏嘘。
这位苏统领言辞粗鄙,当廷大放厥词,几位御史台的御史便要冲出来呵斥弹劾……
却听苏赫继续言道,“大夏是什么规矩我不清楚……在我们北狄,如若有人胆敢妄议王位传承,即便是王公贵族,从来便是一律格杀当场!”
他便赫然回身,看着殿内一干重臣,“天可汗此时要杀谁,臣,责无旁贷,这就亲手取了他的脑袋。”
他话音方落,只是很随意的一挥手,殿内御前侍卫便纷纷踏前一步,甲胄晃动间一个个手按刀柄,虽无怒喝,也无怒视……
太和金銮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放肆!”萧鸿辰不禁拍案而起。
他指着苏赫大怒道,“这里是金銮重地,满朝臣工面前你居然言语如此桀骜……这是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臣想要。”苏赫轻描淡写的说一句,随即踏步至御座前的金鹤旁侧,面向满朝文武满不在乎的扶刀而立,将萧鸿辰牢牢护住。
“你……跪下。”见他此状,萧鸿辰抚额摇头道。
“臣,遵旨。”苏赫这才转身,向萧鸿辰单膝跪倒。
“陛下!臣有一言!”自殿外脚步匆匆踏入一人,正是新任京兆尹魏思勤。
四品之身,他实在无法位列殿内,是以入得殿来他便朗声道,“苏大人虽然出言不逊,然则臣细思之却觉得苏大人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讲来。”萧鸿辰复又缓坐与龙椅之上。
“狄蛮之地尚且知晓侧立储位不可妄议,后继何人皆由番王自专度之……反观我泱泱天朝却在正旦朝仪之时于储君之位争议不休,这岂不让人汗颜,令天下哗然。”魏思勤跪奏道,“微臣不过末节小吏,所奏之言若有不妥,请陛下降罪责罚。”
萧鸿辰一言不发的目视群臣,便有左都御史梁广正出列附议,之后在殿内众臣诧异的目光中,礼部尚书亦出列称京兆尹魏思勤言之有理。
……
“好个飞扬跋扈的苏大人。实乃臣这几十年未曾见过的横行霸道。”严守臣不叫自起,上下整肃朝服,面沉如铁的对苏赫道,“苏大人御前侍卫统领任上的头一件事,就是将侍卫的仪仗佩刀换做寒光逼人的织秋刀,为的就是今日要在朝堂之上砍诸位大臣的脑袋方便?”
他拿手点指苏赫,“苏大人要不要效仿秦二世之赵高,牵鹿进殿,让殿内臣工辨识是否马也?真是何其狂妄!何其谬哉!”
却也不屑与苏赫多言,严守臣复又面对萧鸿辰奏禀道,“陛下天子,君权神授,秉承天意治理天下。岂能以弹丸番王之陋仪自度之。天家事,天下事,自古如此。去春夏之交大涝,秋冬之际久旱无雨雪,天下万民流离失所,哀嚎苦熬,乃是陛下向天祈之方有天眷大雪覆盖华夏中原。去岁各省州府屡有奏报,百姓已有诸多蜚语,言天象异变皆是由国柞无续社稷不稳,迟迟未立储位而来。陛下可览阅归档奏呈,以查臣之肺腑之言是否虚妄。”
他复又跪倒在龙座之前,“陛下,侧立储位宜早不宜迟,否则唯恐宵小乱民,窃此为由,为煽乱之谋,从此祸乱天下。”
萧仲康闻言,不禁于大殿之中朗声大笑。
他望向身侧的严守臣,“如严国公所奏,如若陛下今日不立储位,则将天下大乱?这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哦?那么亲王殿下以为如何?”
萧仲康却不答他,只向景帝拜服道,“陛下,臣以为,以史为鉴,从来朝议立储便是乱象起始!逢此正旦圣典,严国公当廷议储实在居心叵测……”
“够了!”萧鸿辰厉声喝止他继续言说下去。
他的目光随即雷霆万钧的扫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秦王萧曜。
萧曜早已是周身冷汗涔涔,随着这道凌厉的目光,他当即出列跪倒,深俯其首……
他一句话也不敢讲。
他一句话也不能讲。
“各位爱卿请起身吧。”萧鸿辰深呼一口气。
“立储需上告于天,昭告寰宇,不可不慎。诸位皆是一片公心,只为大夏江山稳固,朕感念之。国公所言极是,天家事,天下事,有什么要说的都写折子奏报上来,待国公与裕亲王汇总各处意见之后,再议。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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