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鹤城风月
豫州境,甚为安宁。
鹤城距安阳纵马尚不到一日之距。
在这个秋日的傍晚,鹤城华灯初上之际,颇有几处风月之所甚是热闹。
虽不如京城的风月场那般金碧辉煌,此处却独有几分街头巷尾的质朴无华。
也有二层楼宇之高,便就在一楼的厅堂里,在人头攒动的花场中,摆开十数桌坐得满满当当,觥筹交错间时不时就有痴情男女相伴着扶摇而上层楼。
其间,一桌二人,对面而坐。
苏赫独执一壶酒,倒满一杯,一口饮下,打了一个舒坦的酒嗝。
真是舒坦到浑身的毛孔都在痛快的欢唱着。
他跑了。
可谓费尽心机,四下安抚,不知许下了多少好处,他才真真正正的跑了。
晌午时分,他是自安阳的近卫军营盘里悄没声儿的跑的,虽然离开行军大营的辕门到此刻不过几个时辰,他坐在此间只觉得身轻体健,上下通达,怎么就那么舒服的。
一撩黑氅,他将一条腿踩在旁侧的椅凳上,冲对面的付烟生大手一挥,“喝啊!”
付烟生有些怯生生的四下张望着,他虽然曾是江湖人,然则进这青楼却还是头一遭,他尚有些搞不清状况,低声道,“大将军……”
当啷。
苏赫拿筷子敲了敲碟子,筷柄头指了指自己,“苏赫。”筷子尖儿对着付烟生,“烟生。”
“从此时起,我是哥,你是弟,没什么大将军。喝酒!”
有心想分辨一句,自己的年纪却比苏赫要大上几岁,付烟生却闭了嘴。他只抿了一口酒,眼神便又散了,这灯红酒绿之处,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往何处看去。
苏赫怎么看这付烟生都像是个雏儿,心底下不由得计较自己这一趟带他出来到底对不对,想着,便就问道,“你确实对南边地头熟?”
听到苏赫问,付烟生认真答道,“义父故去之后,有段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到底何去何从。想着去往西北看看,思忖着耐不得寒,便去岭南晃荡了整一年,也算是走遍了的。”
“唔。”苏赫便心下落定,这便行了,却又问,“南疆最大的都城,就叫贵宁?”
付烟生点点头,视线落下之际,起身替苏赫斟满了酒,“是贵宁。虽在南疆,贵宁的繁华却也不弱于京城、西都、南陵三处。”他看苏赫一眼,“大将……苏兄……此去,是要去找一个人?”
苏赫摆了摆手不愿就此细谈,只是端起酒杯,“你来跟我说说这贵宁……南蛮王是在贵宁?”不待付烟生作答,他又问,“那什么神教,在不在贵宁?”
付烟生摇摇头,“南蛮王是在十万大山之中,具体哪座山头,外人就不知道的。神教么,那时候只是五毒教……”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的老鸨,只拿眼一瞧这二位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是两位过客。过客在她眼中自然就是金主,从来过客都要比本地的熟客出手要阔绰许多。
于是那两道细柳长眉往上一挑,身子前探之际便就坠下两坨沉甸甸之物,她腻声道,“两位客官怎么还自说自话呢,也没个姑娘陪着,确是老身的罪过……”她的胖手从自己脸颊上轻轻掠过,“该打!”
也不容苏赫与付烟生言语,肥腰一扭,信手便招来莺莺翠翠的几位姑娘,她那圆滚滚的身子陀螺般的在姑娘身前身后转着,“如何,两位客官可瞧的上眼?”
付烟生当即就红了脸。
“嘿!”苏赫拿手点他道,“那时候,不是看付老弟和那彩鹿姐妹混的挺滋润,怎么此刻却红了脸?”
“苏兄说笑了,那不过是……相伴而行,止乎于礼也……”
“呦呵,这姑娘当面,付老弟拽上之乎者也了。我很欣赏你的这份虚伪!”苏赫顺着付烟生下意识瞥过的眼神瞧去,顿时就哈哈一笑。
他伸手扯一把老鸨,那老鸨当即就好似受宠若惊的腻在了苏赫身上……亏的是苏赫如今已窥大威能门槛的修为,不然还真就撑不住她那厚重的身子……
她顺着苏赫的手指方向瞧去,便就捏着帕巾在嘴边吃吃笑道,“呦,客官真是好眼力!那两位花座上始终未起身的可是咱们这儿的头牌!”
“只是……”她那眉眼挑飞到了天上,胖乎乎的手指点一点苏赫的胸口,“这银子却也是头一份的,不知客官可舍得春宵一刻的千金?”
“千金?!”付烟生顿时就瞪了眼。
老鸨当即就知道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金主,身子一蹭便挪到了苏赫腿上,耳语道,“咱们鹤城虽说地方小,可这花资百十两总是要的,具体银钱多少便要看客官会不会疼人了。”
“哈哈!”苏赫便就在她那颤巍巍处抹了一把,“爷此刻这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就是不心疼银子!”
百十两!
付烟生心疼银子,可又犯了难,大面的银票此时都在他这里,“苏兄……咱们没这些散碎银子在身上啊。”
百十两叫做散碎银子……
那老鸨当即就如一道闪电般的不见了……
眨眼功夫,再至此间,就已将那两位花座上的姑娘拽至了近前。
其速度之快,即便苏赫都一时被她晃花了眼。
……
金凤和银燕,始终都有些懒洋洋的。
她二人是这里的招牌。
吃不到嘴里的,才是招牌,她二人一贯是只招呼往来鹤城的金主的。
要的价码高,她们轻易也不下场。
如今这举国上下兵荒马乱的,豫州虽是稳的,可只这一地稳又有什么用,往来的客商日渐得少了,她们也已有多日没有生意好做。
却被老鸨拽到了此间……
只一眼瞥见是两个年轻后生,二人便在心里失了兴致。伺候这年轻精壮的汉子,最是累人的活计,根本就没个够,闹不好就得折腾个半宿……那年过半百的,才是好活儿,哼哈个几声就结了,伺候完事还能讨一宿好觉。
金凤蹙了蹙鼻翼,银燕便就撇了撇嘴。
此时人多,乱哄哄的,灯火也像是不够用似得,显着四处都不大明亮。
这细一打量,二人便是眼中一亮,对视一眼便又都捂着嘴窃笑了。
她二人这一细看,呦……却是两位极为俊朗的后生。
罢了,只冲这面相,累就累一宿吧,闲着不也是闲着……况且这些日闲下来,她二人心里早就猫抓似得……
知道银燕喜欢清秀书生模样的,金凤便矮身挤在了苏赫旁侧。她自然是知道该如何坐的,柔臂攀在苏赫的腰际,便就顺势将那两处柔软若即若离的挨在了苏赫的臂膀上。
也不说话,金凤小嘴一呶,便凑到了苏赫手中的酒杯前……
这里居然有如此妙人!
苏赫心中大快!
他的酒杯方要往金凤面前一递……
却当即停杯,面色一沉。
付烟生此时也觉得不对了。
他的手向后一伸,便搭在身后清风剑的剑柄之上,却又在苏赫的眼神示意下,复又坐正了身子。
便就晃了起来。
桌案上盘碟杯盏碰的叮当乱响。
不多时,甚至身下的椅座都上下颠簸了起来。
此刻任谁人都知晓不是自己醉了酒,而是地动了。
“地动了!”
“地龙翻身了!”
立时便就有人高低的惊叫起来。
这一座木楼的花场间,顿时便就乱做了一团。
金凤不由得大赫,她急急的起身要跑,却被苏赫轻轻搂住,“不怕,不是地动。”
“是骑军!”付烟生在军中也有些时日了,他已然清楚这是骑队纵马而行,由远及近带来的震颤,他眉峰一皱,“千骑!”
苏赫点点头,“至少有千骑进了城。”
苏赫稳坐不动,他紧在思忖,豫州鹤城……此处距离安阳不过一日之距,如此规模的骑军却是哪里的兵马?在这个距离上,按道理说近卫军的探马不会连这都察觉不到……
随即便有马蹄声如雷而至,众人听到后便知不是地动,而是兵马来袭,更是你推我搡的夺路而逃。
奔至门口,却又都惊恐万分的退了回来……
桌椅下,廊柱旁,只要是有个犄角旮旯,便开始人挤人的往里面钻……
都吓坏了。
一般人何尝见过如此的场面……那些疾驰而至的兵马,却都冲着此间来了!
苏赫无奈的拉扯着紧往桌子下面拱的老鸨……她只剩个腚在外面,那肥嘟嘟的身子却又挤不进去,桌面都叫她顶了起来……
一声粗声大喝,炸响在门前,“肃静!”
“闲人避让!豫州巡抚安大人到此!”
“都不要妄动!噤声!跪下!”
如何能不妄动,又往何处闪避……就这么大的地儿,有如此之多的人。
这不喊还好,数声顿喝之下,这花场间却就更乱了。
“巡……巡抚大人!我滴个天老爷!”老鸨的牙关嘚嘚嘚打着颤,挥手打掉苏赫拽着她的手,又往桌下死命拱进去了几分……
却就静了。
随着隆隆的脚步声,一队兵勇盔明甲亮的手扶腰刀,踏步便迈入了花场之中。
仓啷啷,利刃出鞘,一柄柄寒刀指在众人脑袋上,却有多少人当即裤子就湿了。
金凤与银燕自然是再也坐不住的,二人只惊吓得慌忙离座,埋头便跪倒在一旁,两只鹌鹑似得浑身哆嗦着。
她们这辈子顶破天见过几面知县老爷……这巡抚大老爷如何会来在这小小的鹤城。
……
便见得一人,身量颇为富态,却是一身巍然官服穿戴得周正,大步迈开急匆匆闯进此间。
鹤立一众兵勇之中,他只拿眼观瞧……
却也不用看。
此间尚稳坐不动的,也便只有苏赫一人。
付烟生早就翻过身后的清风剑,在苏赫身侧气息匀出,执剑而立。
邯城之战,他与燕十三佟冬襄助守城的义举,朝廷早有封赏,他却根本看不上。既然他决定遁出江湖只跟在苏赫苏将军身边,他便就赌上了所有。他不想再像过往的二十多年那般活,他的人,他的剑,要卖也只卖给值得卖的人。
那便莫管来者是谁,只要苏赫递过一个眼色,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出剑。
苏赫却并未向他递过眼色,他只向楼外望过一眼……
就闭上了眼。
心道,完了。
他这一趟,怕是跑不掉了。
因为夜色中的灯球火把之下,那一匹匹战马上,端坐着的,皆是身披黄马褂的近卫军……
厅中那位巡抚大人,快步至前,甩开双袖便冲苏赫一躬到底,“豫州巡抚安载道,参见镇军大将军!”
苏赫闻言不由得瞠目结舌。
他眨了眨眼,“镇军大将军?安大人找错人了吧……我是近卫军主帅苏赫……”
“下官今日专程犒军至安阳,未能得见将军大驾。未料想,稍后便有圣旨到军中……恭喜苏将军荣升镇军大将军,从此统帅三军,威震寰宇!实乃社稷之福祉,万民之企望……”
苏赫听着便觉着头疼,赶忙摆了摆手,“等等,安大人怎么会到此处寻我?”
“这个……军中将校好似皆不敢来找将军,刚好下官在场,便一致委托由下官带队前来恭迎将军回营。豫州境内,毕竟在下官治下……将军大驾莅临,下官未能略尽地主之谊实在罪过,不过能将这一则天大的喜讯带至将军面前,实在荣幸之至。”
苏赫便就起身,双手虚扶安载道,却冲着楼外怒道,“你们有胆来,就都给我进来!”
军中主将们都到了。
听到苏赫在里间大声吼叫,他们一个个当即翻身下马,却均是立身马前仰望星空……
你来我往的悲秋怀古,唏嘘这漫天浩瀚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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