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父子勇毅
雁鸣关,关城。
将军府,白虎堂,徐凌巍然驻剑而坐。
他已年逾六旬,须发皆白,然而虎躯不倒,雄心尚在!
不分春秋暑寒,他从来一身甲胄周全,顶盔掼甲一丝不苟。
因为他是武人,大夏的武人。
因为他不是那疾东将,不是那抚远、征西、镇南将,他是大夏赫赫有名的御北将!
大夏边陲五镇,唯有他的名号寓意统御一方,御北大将军从来便是五镇之首,他自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豪气在身。
徐氏一门,受命天子镇守雁鸣关已有数代,那么这座雄关在他徐凌手上便依旧要固若金汤。
他那副白眉之下,依旧如雄狮一般的眼眸,扫视着面前众将。
徐凌颇为自得,他看到其子徐焕勇,其孙徐北毅此时亦昂身于将列之中。
徐家勇毅,后继有人!
雁鸣九关十八隘,不容有失!
那柄传自徐家先祖的重剑,在青砖上微微一顿,堂间顿时泛起一阵无形的肃杀之息,徐凌沉声道,“报来!”
众将旁侧,军中司马范增踏步而出,率先禀报,“至十月末,自雁门至京畿的八百里驰道,途中驿站,均已修缮完毕。自六月起至今时,各关、各隘口的关防加固已毕……”
他侧望徐凌身旁的副帅谢广陵一眼,“谢将军日前已亲身巡查一遍。”
参军吴芳紧随其后出列道,“我军冬日的粮草已于秋末尽数入库,向各处分发均已就位。如今,库中给养充裕,共计有……”他低头翻动手中账册……
徐凌便摆了摆手,“今日聚将,诸位远道乘雪而来,只议军务,其他不必再报。”
范增、吴芳垂首应下,低低的眼神扫视在地上,二人侧目对望,心下皆是大安,诺诺而退。
副帅谢广陵闻听徐凌之令,踏前一步,拿手点指几位关隘突前的驻将,这几人便纷纷应指出列。
当先一位,正是广武关守将,徐凌之子徐焕勇将军。
雁鸣关治下九关十八隘口,顺着山脉走势,大体呈雁翅型向东西两侧延展至数百里之遥。
雁颈处的雁鸣关关前,两座险峰之侧,左右两座副关,广武关、宁武关便分别由徐焕勇与副帅谢广陵分别驻守。
身材修长的徐焕勇面庞瘦削,却身得骨架甚大,两膀虽不宽厚却也能担千斤,他在帅案之前叉手便道,“报大将军!自月前屡屡叩边的小股漠南游骑,已不复得见。派出的夜不收,只深入漠南百十里就不便深入探查。如今漠南的雪,已深至马膝。”
徐凌便点点头。
在徐焕勇之后,诸位凸前的关隘驻将回报的军情也大致相当,由此判断今冬漠南蒙真的游骑散勇便再无犯境之意。
这本就是明摆着的。
雁鸣关众将哪个能不清楚。
那漠南的金帐汗王,难不成吃昏了酒,要在这天寒地冻的隆冬之季,发大军南下……
这漠南荒原上大雪漫盖,冷风飕飕的手都抽不出怀,窝在屋子里都脱不得棉袍,只站在那屋外风口处不消一时三刻就能给冻僵了,还如何能上马征战。
自古,也就从未听说过有冬日来袭的游牧边骑。
其他奏报的军务也皆是稀疏平常,无甚出奇。
然则,徐凌一一仔细听罢,还是沉声叮嘱一句,“天寒地冻的要各位将军前来议事,实是京中又有令下。要我河套边军各部整肃军务,务必严防死守,在这个冬日里切莫漫心……是以,诸位便不可有丝毫的懈怠!”
“是!”众将当即齐声应下。
见得徐大将军言罢之后,那绷紧的身子似是松动了些,帅案前的诸位将领便开始窃窃私语。
徐凌也未当即散帐,知他们一个个也是久未相见都有话讲,倒也想听听他们均在议些什么,是以仅是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稍做歇息状。
这帅府正堂内的抱怨声,便就渐渐的传到了徐凌的耳中。
“枢部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年几次三番的往咱们这儿下令?”
“均是吃饱了撑的!这能活活冻死人的时节,防谁?防鬼去?”
“你们知道个甚!严公……我是说严守臣倒了,圣上始终对枢部未曾下手……这明摆着枢部要在四境做做文章给圣上表忠心的。”
“立牌坊立到咱们这儿?闲的蛋疼!甘陕的二严,闹腾的正欢畅呢!怎么就不往那儿使力去?”
“听说没……调怀化关白大帅的边骑去了……”
“吗的……这等好事怎么就轮不到咱们头上!几万兵马咱们也调的出,好歹也去那甘陕耍上一趟……那军功可是实打实的白给。”
……
徐凌的身子动了动。
白虎堂内的声量便渐渐的小了。
徐凌正了正身子,“圣上钦点了一位镇军大将军……”
他声量懒懒的似也要与这些麾下将校们攀谈几句。
哦?
诸将远在各自驻地,这等消息并不是人人都能听闻,是以一个个的均竖起了耳朵。
谢广陵知道徐凌这不是正议,便随口道,“是御前侍卫统领,近卫军主帅,前銮仪卫大将军,叫苏赫。”
“嗯。”徐凌点点头,“多大年岁来着?”
谢广陵笑笑,“据说年过双十。”
堂间顿时就哗然一片。
如此年轻的镇军大将军!
“毛儿都没长全乎吧!”堂下有将大着胆子调侃了一句。
当即就笑哄了。
“诶!不可放肆!”谢广陵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据说这位苏大将军,勇过卫青,猛愈霍去病,乃是圣上驾前数一数二的悍将!”他顿了顿,又接续笑道,“听闻去岁,这位苏大人一怒为红颜,率近卫军拆了京中数一数二的风月之地采薇亭……”
“哈哈!如此妙人!”
“果然悍勇无匹!”
“圣上没给封个红袖将军的名号?!”
插科打诨的说道,就满堂皆是。
“据说,此次要我河套边军冬季整军治防的主意便就是这位苏大将军向圣上密奏的。”徐凌慢悠悠的言道。
顿时堂内就响起骂声一片。
个个皆是在边关隘口苦熬的,谁在乎这个嘴上没毛的大将军是哪位!
圣上驾前的红人?那和他们这些常驻在鸟不拉屎的边关将校球不相干!
害得弟兄们在这冬日里也不得消停,这心里的憋气可就别提了。
徐凌御下抚将的手段自是高超,眼见得差不多了,便神色一凛。
“说归说,也只在我这白虎堂里。莫管他出些什么馊主意,只一条,这冬日里各关各隘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总没有错,断不可有丝毫懈怠!”他那对白眉之下的虎目自堂中众将脸上一一扫过,“话不多讲!如若边防出了些许差池……个人便洗净了脖子,来试试某之剑锋尚且利否!散帐!”
……
当日后晌。
将军府,徐凌的书房内,爷孙三人品茗闲聊。
徐焕勇、徐北毅父子二人常驻外关,经年也回不得几次府里,此时便是难得的相见之时。
方才一起用罢了饭,徐府家风甚严,饭则不语,是以此时在徐凌的书房才稍作攀谈。
按制,太阳落山闭关之前,所有外关将校皆要出关城连夜返回驻地,在雁鸣关这便是多年的死例。
看窗外日头方早,徐焕勇便又座上一壶水,在老父这里再讨一轮茶喝。
边关清苦,外关更是苦寒之地,徐焕勇爱茶,是以老父房中的这当年新茶对他而言便是难得的享受。喝罢不算,他总要盘磨着再顺走些,这也算是常例。
徐凌却只与徐北毅有话说。
只一看到自己这年方十八的大孙子,老将徐凌的一双虎目间就烁烁发光。
那宽大健硕的身板,虎头虎脑的模样,活脱脱就是自己年少时的翻版,徐凌看徐北毅,那就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唯独令他有些闷气的,这徐北毅的性子却也跟他少年时似得,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可不爱讲话。
“如何?在大鼓口可还耐得住?”端过徐焕勇新沏的一盏热茶在手里,徐凌问道。
徐北毅点点头,“耐得。”
“大鼓口虽算不得凸前的外关,却也是九关十八隘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你身为镇守该处的昭武校尉,便有守关之责,万万不能有丝毫的轻慢之心。”
“晓得。”
徐凌沉吟片刻,拿手指点沾些茶渍,在案几上划了几道。
在两线交界处点指着,徐凌对徐北毅提点道,“大鼓口旁侧的这处黑风岭隘口,虽未设关,却马虎不得。这里虽是地势狭窄,只容单马独过,山道却是平坦。咱们的夜不收就爱走这条道,纵马可往来你大鼓口内外两地……”他重重点了点手指,“需盯紧了。”
“一定。”
徐凌支着身子等了半晌……
徐北毅却牙关紧闭,再无言语……
嘿!
徐凌便有些气结!
自己说十句,这愣小子就给你蹦俩字。
徐焕勇在一旁紧着一杯杯的往肚里灌茶,见这爷孙二人如此,也是想笑。他索性放下茶盏,便就给徐北毅的后脑瓜上来了一记响的。
“浑小子,跟你祖父好好说道说道!”他佯装怒道。
捂着后脑勺,徐北毅却也不敢拿眼瞪自己的父亲,只低头嘟囔,“说甚!”
却还是两个字……
“咄!”徐凌狠狠瞪了徐焕勇一眼,“好端端你打他作甚!”
自己这宝贝大孙子,性子虽是闷了些,却是格外的沉稳,那两只铁臂乍起晃一晃便也有千钧之力,徐家善使长柄大刀,祖传的那一柄劈风刀此时便就交在徐北毅手中……徐凌可是对徐北毅寄以厚望,谁人敢动他一指头那也是不成!
见老父却就真的怒了,徐焕勇倒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便再不欲管这爷孙二人,只一味的给自己端茶倒水,势要在此处喝个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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