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盈盈暗香
苏赫的眼睛亮了。
暗道一声,好!
这刘七好快的身手,他果然有一搏的自信,也确实有全身而退的实力。
于是苏赫不再有丝毫的怠慢。
……
一道身影闪过,似流星泻地。
刘七贴地而至,双脚尚未着地,身在空中已接连变换三次身形。
恍惚间。
那两点星光,几乎同时出现在苏赫周身六个方位。
全无死角。
没有漏洞。
六点星芒,构筑成一片星网。
必杀之势,已成。
……
身在势中。
苏赫皮袍撩动。
没有花哨。
他猿臂轻舒。
不慌不忙,打出堂堂正正的两拳。
苏赫不是那么自信。
这世间比流星更快的是什么,苏赫不是十分清楚。
或许。
如果真的有。
是不是,就应该是自己的拳头?
下一刻,他知道的确是。
似缓实疾,苏赫的双拳实在已经快到了极致。
……
砰砰两声闷响。
星网,破。
双拳破六星!
刘七好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乎乎,被击飞了出去。
他未曾想到。
在如此粗鄙莽荒的域外之地。
他居然领教到,再精绝堂皇不过的上乘佛门功夫。
刘七叫不出苏赫这一式的准确名字。
但那来自于苏赫双拳之间,大开大阖,刚猛无匹的佛门罡气绝不会错。
跌落尘埃的流星,终究沦为俗物。
刘七那用来解决一切问题的双匕已然脱手,再也无力拾起。
单肘撑地,他想稍稍直起身来……
却是做不到。
他颓然跌了回去,嘴角涌出一股殷红的血迹。
他的左胸和右肋处,已然如遭重锤般深陷。
……
脸色一片煞白。
努嘴咳出几口血沫。
刘七望着暮色中信步而来的苏赫,惨声笑道,“你方才这招……是番僧的功夫……”
苏赫俯身蹲在刘七身旁,轻轻搬倒他的肩头,将他缓缓放平在草地上。
“番僧?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苏赫拿出一方帕巾,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慢声细语的更正道,“大夏佛门皆是途经域外传入关内。即便是相较于安西边镇,哈尔密王城不过弹丸之地,却有佛堂精舍三十六座……一个番字,却是对佛的大不敬。”他认真的言道,“当然,佛,可能对此并不在意。”
知道这位四王子曾入寺修行足有五载,自己如此说来确实是僭越了,刘七费力的苦笑道,“想知道……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破绽?”苏赫摇了摇头,“你着实将身份隐藏的极好,哪里会有什么破绽……”他言语间甚为真诚,此时并无半分调侃之意。
“今日晌午,在市集偶然听到说驼队里有个不识货的憨子,却把石莲当做雪莲收了去……”苏赫缓声说道。
看着一副颓然之色的刘七,苏赫的语速愈发慢了些,“这么做不对……淘换的贵了贱了,你情我愿这都没关系。但东西必须得真,这是根本。如果族人们今后都这么做法,下回谁都会多个心眼。多一份戒备,就失一份信誉,损的是王庭的声誉和利益。”
坐在刘七的身旁,苏赫继续道,“湖畔的夜宴上,向驼队伙计打听到淘换雪莲的是你……我特意过来寻你,只是想带你去将真雪莲换回来,当然也要为此事向你道歉……不巧的是,正看到你神色不对的私下里换上了族人的服饰……至于你和老把头在帐里嘀咕的那些……你知道的,我耳力很好。”
……
噗。
刘七胸中鼓荡之际,仰面便喷出一口鲜血。
他心里那个懊恼。
他入北府的第一日,郭头就曾经提点过他,所谓成败皆在细微之处……
他怎么会是憨子,他只是心下始终在琢磨郭头要他找的那个人,淘换雪莲的时候压根就没细看。回来也知道自己被坑了一道,左右嫌乎麻烦,也就没正经当回事。
可谓天意弄人!
偏就叫他碰见苏赫这么个较真儿的主儿。
……
刘七伤的很重。
却不致死。
然而他是舆图卫。
他有着身为间子的尊严。
只有死掉的舆图卫,没有松口的间子!
心一横。
槽牙一搓。
咯嘣一声响。
牙根里的蜡丸就滚落在舌根之处。
再一口血迹自他嘴角涌出,便已是墨色……
苏赫见状待欲出手,已然来不及。
他看着此时面容已呈狰狞之色的刘七,唯有深叹,“你可有后事交代……”
此时刘七的唇齿皆是乌黑一片,他挣扎着模糊的言道,“那……老把头……是个……可怜人……”
……
苏赫伸手抚上刘七的双眼,嘴里默念着几句佛语。
这一刻,他的面容在暮色中显露出极为堂皇的庄严之色。
随即起身,他摆了摆手。
几名侍卫自暗处涌了出来,当即就将老把头的帐篷围了起来。
苏赫独自去向愈发深沉的暮色中。
幽幽的,他自语道,“刘七,对不住,请你莫要怪我。可怜人?我不想知道老把头有没有可怜之处。可若是纵容了他,这数万族人可就都会变成可怜人……”
他伸手翻起胸前的那半块铁牌……夜色中似有一道流光在其上稍纵即逝。
这便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苏赫紧紧握住这块不分春夏秋冬,始终略带着些许凉意的铁牌,他眉迹间的川字纹深深的拧起。
天朝大夏一等一的间子,时隔多年,却两次三番的来在王庭里打探自己的身世……
何意?
他搞不懂。
……
秋夜,总是凉薄的。
域外之地,天山北麓的蒲类牧原,更是如此。
大漠草原上,说冷就冷,来得极为爽利,冷得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黑色的夜,月影星光,皆被漫天的乌云遮盖。
间或已经有零星的雨滴,洒落下来。
当然,怎么也浇不灭蒲类湖畔那几堆巨大的篝火。
……
大锅的肉,在地灶上翻滚着乳白色的沸汁。
大缸的酒,一字排开皆揭去了封泥。
夜色中蒸腾着令谁人也无法拒绝的香气。
酒勺舀动着,斟满一个接一个饥渴难耐的粗瓷大碗。
女人们扭动着身姿,唱着跳着,不知疲倦的载歌载舞。男人们一时间似乎不知道是该先将肉块还是酒碗塞进嘴里,只是一味的大朵快颐。
在这份难得的欢愉之中,人醉了。
青草醉了。
那幽静无声的蒲类湖,似乎也都醉了。
……
苏赫笑着,穿行在欢乐的人群中。
时不时就会有俊俏的姑娘,在伙伴的推搡间扑到近前,用那红扑扑的笑脸对着他,将自己亲手织就的五彩长巾围在他的脖颈上。
又或是围在他身侧,蝴蝶般的舞蹈着,然后用那翘生生的囤狠狠的撞他一下。
他也总是会不吝身段的,摸一摸那温润的脸颊,当然也会搂一搂那满满皆是青春活力的腰腹……
每每此时,就会在人群中哄然响起一阵唿哨和欢笑声。
他是浦类王穆松四子,他也是蒲类第一俊俏的美男子。
……
当然。
和此间所有纵情欢笑的蒲类族人一样。
苏赫也觉察到,这份欢愉的背后,总是有一份阴霾之气挥之不去。
这毕竟是蒲类王穆松纳王妃的夜宴。
吉日,早已由祭司反复向天神祈福卜问之后定在了今时,无法更改。
然而那位高昌的阿依夏公主,未来的蒲类王妃,迟迟还未到来。
那五千头高昌王陪嫁的早春羔,迟迟还未到来。
二王子巴盖乌率领的迎亲礼队,迟迟还未到来。
连续派出的五路颠不停,已经回来了三路。
打探回来的消息……
莫说是王妃和她陪嫁的羔子,自蒲类去往姑师的这一路上,颠不停们连羊毛也未看到一根!
……
实在是捱不过,陪着姑娘们,敷衍着舞了一曲。
苏赫就转身到了人群边上。
他四下里张望了片刻。
索伦就自人群中挤了出来,来到他身侧。
索伦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年方十七岁,身量却早已经比他高出了一头。
宽肩乍背,虎膀熊腰。
俯仰之间,鹰视狼顾。
活脱脱一副雄壮的北狄勇士身板。
只是面相,却和苏赫并无半分相似之处,索伦较之苏赫更像他们的父亲,穆松。
……
“哥。”索伦高了苏赫一头,是故低首问候。
对自己这位亲哥,索伦自小就有着莫名的崇敬。
“你哪儿去了?左右寻你不着。”显然是乘机偷着多喝了几碗,索伦满面红光的向苏赫问道。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眼瞅着人群之外,王庭侍卫已经分头向着驼队的掌柜伙计悄然摸了过去,苏赫望着索伦,“现在啥情况?”
知道苏赫问的是啥,这其实也本就是族人们始终都在私下里嘀咕着的。
“还是没消息,真奇了怪了!”索伦挠了挠头,“这三路颠不停回来,二哥和阿依夏王妃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唔。”苏赫点了点头。
只应了这么一声,他便缓缓的转过身子去。
他的视线,越过欢声笑语的族人们,去往那波澜微起的湖面上。
不,甚至扫过湖面,去往那隐在夜色中的,巍峨的天山上。
目视极远。
夜色漆黑。
他自然是什么也望不到的。
苏赫的心中,很有些异样的酸楚。
不好受。
其实,这份酸楚,早已经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甚至,刺痛般的心悸着。
阿依夏……
每当这个名字划过心头,他就觉得自己的气息瞬时短促了那么几分。
在高昌国她的闺房里……
在魔鬼域他的山寨间……
她那天鹅般柔美白皙的脖颈。
她那大夏绸缎般滑嫩温腻的肌肤。
她娇嗔的喘息,顺着黑亮的长发滴落下的点点汗滴……
发梢间,裙角下,阿依夏周身散发着的那蓬勃的青春气息……
那幽然而又迷人的暗香,似乎此时就撩拨在他的鼻翼间,经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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