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过往云烟
这一切的过往,并非如烟。
此时便就如同敲响着一面重鼓,在苏赫的心中回荡着。
然而,如此种种,二哥巴盖乌都不知道。
当然,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无法向二哥言说。
他也无法向二哥启齿。
他知道。
他从小就知道二哥巴盖乌有多喜爱高昌国的阿依夏公主。年近三十的巴盖乌,甚至为了她,抵御着来自王庭的压力,至今不娶。
他要告诉巴盖乌,他要明明白白的跟二哥说清楚,他与阿依夏之间的情愫。
他要告诉巴盖乌,他已经安排下黑风寨的弟兄,势要将阿依夏自半道上劫走……
至于他与巴盖乌……他们是兄弟,就让他们按照草原上的习俗,用最古老的男人之间的方式来解决吧!
……
就在前天的夜晚。
自黑风寨匆匆返回王庭的苏赫鼓足了勇气,怀抱着酒坛径直闯入了巴盖乌的帐房。
然而。
半坛酒下肚,他还未来得及张口。
巴盖乌就借着酒意,狠狠得搂住了他的肩头,私下里跟他掏心挖肺的说了他的打算。
令苏赫目瞪口呆,张口结舌的是……
巴盖乌竟然也收到了阿依夏求救的手书!
苏赫的心,顿时坠入了无底深渊,他不明白阿依夏为什么要这么做!
巴盖乌熏醉的眼神出奇的明亮,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泛着丝丝幽光,他告诉苏赫,他已向父王接下迎亲的差使。
他准备借机带走阿依夏,从此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
震惊之下,一时间呆若木鸡的苏赫猛然警醒,他仰脖间便灌下一大碗酒。
自嘴角四溢而出的酒水打湿了他的胸膛,然而这一口酒,竟然是那么的烈!
那么的难以下咽。
好似一把烧红的钢刀,直冲着嗓喉间捅了下去。
生生割开了皮肉。
深深刺入了胸腹。
苏赫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无法说。
他只能笑。
笑得那般酸涩。
他唯有不停的喝酒。
苏赫清楚的知道,二哥巴盖乌的这个决断,是下了怎样的狠心。
这个决心很大。
为了阿依夏,二哥竟然选择放弃了王庭……
同她远走高飞,对巴盖乌而言,就等于舍弃了天下。
王庭里,苏赫这个大夏女人所生的闲散王子可以什么都不是。
然而巴盖乌不同。
大哥木沙,早就坐拥天山南麓的戈壁绿洲哈尔密王城。
蒲类的金帐王庭,这天山北麓最美丽的牧原,必定将由巴盖乌来继承,来统领。
巴盖乌,这位早已享誉草原的第一勇士,就是蒲类未来的王。
他天生就是这数万族人的天,这一片偌大天地的主宰。
……
苏赫不知道,他也无法设身处地的去设想。
如果他是巴盖乌,为了阿依夏,他做得到这些么?
他下得了这近似于荒谬的决心。
能有这近似疯狂的打算么?
……
苏赫最终只能跌跌撞撞的佯醉离去。
是佯醉。
是真醉。
苏赫不想知道。
他一人枯坐良久,黯然得将自己帐下的鹰笛派了回去,让他将准备在半道上劫亲的弟兄们带回黑风寨……
……
情,这个字。
圣僧的《金刚经》里没有。
大师兄祖天雄,也没有教过他。
在他跟随圣僧和师兄在世间游历了五年之久,最终离开小兰坨寺的那一天,圣僧鸠摩逻对他说的话,苏赫不会忘记。
你终将会是我佛的护法天王。
不入世,如何出世
不虚妄,何以求真
不经历,谈何看破
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会懂的
也唯有你懂的那一天,方能领会‘般若波罗密多’的真意。
……
苏赫不懂。
他此时的心好乱。
他收回了飘忽在湖畔山迹的视线。
他知道,也唯有他知道,今夜族人们在浦类湖畔欢歌乐舞,准备盛迎的阿依夏王妃不会来。
他垂下了头,胸中泛起一阵阵按捺不住的酸涩苦楚。
他默默得在心底里无声的祝福,二哥和阿依夏,一路走好,走得越远越好。
最好永世不见。
……
索伦拽了拽苏赫的袍袖。
“哥?”他冲着湖畔一侧,巨大的金帐方向支了支下颌,“父王招呼我们过去了。”
苏赫这才恍然回神。
他定睛望去,大帐前,数根灼烈爆燃的火柱之下,在部落长老、祭司和头人们当间,大马金刀得端坐一人。
此人体魄雄健,不动如山。
蒲类王穆松,远远得凝视着他兄弟二人。
……
苏赫刚走出几步去,一团黑影便呼啸而至。
穆松豢养的巨獒黑熊,扑来近前,欢实的围着他兜了两圈,满是口涎的獠牙轻轻衔起他的手,粗壮的尾巴来回摇摆着,打得他的腿侧隐隐生疼。
“父王。”苏赫冲着穆松躬身施礼。
“诶……”拉长了声调,颇有几分阴冷之意,自穆松身侧转出一人。
“四弟,你如今这么称呼阿爸可就不对了。”三王子曲突一手端着酒碗,眼角瞥着苏赫,抬脚便将巨獒拨去了一旁,“今时今日,你该称呼阿爸,父汗!”
“天可汗的圣旨到了?”苏赫一愣,抬首向穆松望去。
望向面前这位在苏赫心目中,伟岸魁梧,睿智沉稳,胸襟如草原大漠一样广阔的男人……
苏赫搞不懂,自己的父王缘何会仓促的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
“曲突,你喝多了!”穆松声如洪钟般的喝止曲突再说下去。
言语间,却似乎并无半分的不悦。
身子单薄的曲突,微微躬身,然而并无退下之意。
“父汗的喜酒,怎么喝也不会醉的。”好似饥饿的秃鹫一般,曲突踮着脚尖踱了几步,“已有快马报来,天朝的征西大将军白方朔,携天可汗的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曲突手中的酒碗,端平了自在座的长老和头人面前划过。
呼!
只这一句,立时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顿时恭贺之声四起。
见众人相互对望,有意就此离座山呼北狄可汗之名,穆松满面笑意得陡然起身,那雄浑的身躯稍稍俯低了些,向四下压了压手。
“各位稍安勿躁。”他那重墨也似的眉峰一抖,“博格达汗是否属意将北狄可汗之位授我,还尚未可知……”
未等穆松将话说完。
咣!
曲突狠狠得将手中的酒碗径直摔碎在了地上。
“不给?天可汗不给,阿爸就直接称汗!到要看看,这片大漠草原上有哪个部落敢言一个不字!”
只是短暂的静了那么一瞬,接续着四下里便泛起一阵阵昂声嘶吼!
“对!”
“就是这个主意!”
“三王子说的好!”
一个个酒意盎然涨红了脸,梗直了脖子的头人们纷纷吼叫着附和道。
“哈哈……”穆松踌躇满怀的放声大笑。
只是他的眼梢一扫,看到唯有苏赫面色不虞的微微摇了摇头。
穆松眼角一抖。
面色不显,穆松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道,此间怕也只有苏赫是明白的。
真不枉我送你入寺,师从圣僧鸠摩逻,世间游历五载。
大夏人所说,读千卷书行万里路,看来果然是没错的!
他的大手,山也似得重重落在苏赫的肩头……
正想要说些什么,一声健马嘹亮的嘶鸣声,响彻在金帐旁侧。
第四拨颠不停回来了。
苏赫垂首不语,心下便是暗自一沉。
二哥与阿依夏,走脱了么……
……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接下哨马的王庭近侍,来在穆松近前,面色苍白的垂下了头。
一声不响。
一言不发。
近侍的身姿只是一味的瑟瑟发抖。
这就意味着,依然没有任何小王妃和二王子骑队的消息……
在座的部落长老和头人们,失望之余,迟疑之余,复又四下接耳私语了起来。
穆松却显得蛮不在乎。
甚至微微的薄怒,一丝也无。
他本就不在乎。
一个女人而已。
他早已过了为一个女人侧目的年纪。
床笫之间的欢愉,较之雄霸草原的可汗之位给他带来的满足感,不过有如脚下的一株青草般微不足道。
他那粗重的眉锋,不为人察觉的抖了抖,二子巴盖乌对那位即将成为浦类王妃的高昌公主阿依夏,有着何等的情愫,他清楚!
他很清楚。
他也隐隐意料到,巴盖乌率领的礼队和他的王妃迟迟不到,必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
穆松的两道重眉便是一凛。
能有什么变故!
他知道巴盖乌为何会主动请缨,率领礼队而去。
穆松眼中寒光一闪。
对此,他根本不闻也不问。
他就是要看看,巴盖乌为了这个女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连一个女人都放不下……
那巴盖乌根本也就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他绝不会,也不能,将这片美丽的牧原,将自己的万千族人,将这浩瀚广阔的天地交到如此的废物手中。
巴盖乌……
他心中默念二子的名字。
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一撩皮袍,他霍然转身,端起两碗烈酒。
一碗交于苏赫手中。
“喝酒!”他声如隆钟的冲苏赫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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