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城故事

    

    相比去年那个糟心的寒假，时玥觉得今年的暑假，简直顺心太多了。

    放假第一天，在清晨回家的火车上，她收到了驰早发来的函馆山的照片。青葱的山映着碧蓝的天，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车上信号很差，信息断断续续发不出去，时玥只好收起手机。她无聊的靠着车窗，回忆昨天的夕阳下，她与驰早道别的情景。

    想到是自己先去拥抱他，时玥有点脸红。面对驰早她总是不知不觉变得很主动。人们都说，男生会更尊重矜持一点的女生，比如唐闻馨那样的……

    但是很感激，驰早一直不排斥她的主动。时玥想起，他把自己紧紧的搂在怀里的时候，他加速的心跳……他究竟有多喜欢她呢？真有点想听他说出来……

    时玥看着忽明忽暗的窗外，思绪飘浮了一路。

    时玥的家在桐市，距离夜合市有五个多小时车程。火车翻山越岭，一路南下，到达桐市火车站已经中午。

    出了站台，时玥也拍了一张风景照，发给驰早。

    “很不错，”驰早回复她：“诗画江南。”

    时玥噗嗤一笑，又打量了一遍她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城。众山环绕，空气氤氲，房屋老旧，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南方古城。驰早的眼睛显然带着滤镜。

    假期的前几天，他们互相交换了不少照片，偶尔也会通视频。

    驰早带她看了函馆的很多地方。

    先是他最喜欢的八幡坂。那是一条通向海湾的斜坡，海湾里停靠着很多船，对面有连绵起伏的群山。还给她看了他站在半山公园拍摄的函馆全景，山下密布的日式房子像玩具积木一般，远处是蔚蓝蔚蓝的大海。当然，他也带她看了函馆山上那个著名的夜景，万家灯火向前方延伸，两边是漆黑的海水，形成一个状丽的工字形……

    时玥给驰早看了桐市的老街，那是她小时候经常跟外公一起逛的街市。古老的白墙黑瓦沿河修建，挂着红色的灯笼。她也给他看了她家的小画廊，以及她最喜欢的几张妈妈画的画。

    “你妈妈的画风，好像跟你很不一样。”

    “嗯，我是写实主义，她是印象主义……”

    妈妈偶尔也会画一些写实的油画风景，发挥的却不如她那些印象装饰画，就像时玥也画不来妈妈那种风格。

    妈妈喜欢的画家都是后印象派：梵高，高更……而时玥更喜欢写实主义画家：门采尔，伦伯朗……印象派的画家，时玥只能接受到莫奈，再抽象她就画不来。

    “我觉得一个人的画风会受人生观的影响。”时玥说：“妈妈是浪漫主义，感性，且重视情绪。而我不是。我的画总要回归于现实，感情也是如此。所以我比她要世俗很多。”

    “可能我也是个俗人，”驰早回复：“总觉得保留一点理性是明智的。浪漫主义像随时会飘走的氢气球，我总怕抓不住它……”

    时玥想了想，觉得驰早的比喻很有意思。

    驰早问她：“你以后也打算做职业画家吗？”

    时玥跟他说笑：“如果我做职业画家，你会不会嫌弃我一身松节油味？”

    “怎么会，你都不嫌弃我一身铜臭味。”

    笑了一会，时玥告诉他：“我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但应该不会做职业画家。那一条很艰难的路，而我首先要考虑生存。”

    ……

    就这样，他们每天在学子网里聊天，分享各自的生活。

    有次驰早发去视频，时玥正在画一幅很大的素描场景。她把手机固定在画架上，笑着给驰早展示她的手：“瞧，我满手都是铅粉。”

    她说话的时候还在低头画画，驰早虽然很想多看一会，却怕打扰到她，只好说：“那你先忙……等你画完，一定发给我看。”

    驰早的假期也安排的满满的，他要自学大三一整年的课程。虽然他要去的纽约州立大学有学分，还是不想落下a大的课。

    这一天是周末，驰早站在爷爷的工作室门外打的视频。挂掉电话走进来，他看到爷爷在看他。

    爷爷从一堆建筑图纸上方对他笑着：“你是不是有在交往的女朋友？我注意到你这次回来，看手机的次数明显多了。”

    被爷爷看穿，驰早有点不好意思：“暂时……还不是。”

    爷爷笑着说:“那你要加油了。”

    “您不会告诉我爸妈吧……？”

    “他们不知道？”

    “嗯，没到时候，还不想说。”

    “这种事情当然要你自己告诉他们。”爷爷又笑着问:“是你的同学吗？”

    “不是……她是隔壁学校艺术系的。”

    刚聊了一会，时玥的素描画好了，拍了大图给他发过来。驰早想到一个主意。

    “等一下，爷爷。我给您看一张她画的画。”

    驰早连上打印机，把时玥发给他的图打印下来，拿过去递给爷爷，“我对艺术不是很懂，您觉得她画的怎样？”

    那是一幅很宏大的场景素描，难怪时玥说她画了好几天。

    她画了一座想象中的城，虽是想象，却画的很写实。城市建立在几座山的山顶，桥梁在空中交错，连接彼此。城市里高楼林立，有点像未来建筑。

    整个画面的周围是暗调，却有一束光打在城市上空，被大楼的玻璃反射得耀眼。让人想起黑云压城的暴风雨前夕，乌云中一束光线倾泻下来的情景。

    爷爷戴上眼镜，仔细看了一会，由衷的赞叹：“厉害。”

    “是吗？”见爷爷评价这么高，驰早心里莫名自豪。

    “嗯，真的厉害。绘画功底和设计能力都很优秀，想象力也不错。”

    “那您觉得她适合做什么职业？”

    爷爷想了一会，“单从这张图来看，我觉得她很适合做概念原画师。一些大制作的电影，很需要概念原画师去还原原著中的场景设定……”

    驰早记住了这个的建议，但暂时没告诉时玥。

    他给她回消息：

    “我爷爷说，你画的很棒。”

    时玥那边有些羞涩：“你给你爷爷看了吗？谢谢夸奖……我不过是看了一个小说里的场景描写，心血来潮画着玩的……”

    ……

    时玥的这个暑假也没闲着。

    她有时候在画廊里一边画画一边帮妈妈看店，好让妈妈在后面静心创作。有的时候，她要去城市另一头的一家绘画班做兼职，指导学生们画画。

    偶尔遇到年轻人盯着她看，时玥会很不安，担心有人会认出，她就是前一阵网上火热的那位“最美志愿者”。还好她们这座小城整体消息比较闭塞，好像还没有人想到那些。

    她做兼职的绘画班附近也有一座山，山上长满茂密的竹子。

    一天上课结束，时玥没有坐公交。她沿着山下的马路，一边往家走，一边跟驰早视频通话:

    “看到这座山了吗，我小的时候就住在山脚下。现在这里已经开发成桐市的一处小景点了。“

    “有机会我一定要去这座山上看看。”

    “好呀，”时玥笑着说：“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售票口……呐，就是那里，那片竹林中间。”

    突然她想起一件趣事：“我曾经还在那片竹林中设了一个阵。”

    “什么样的阵？”

    “就是把很多竹子压弯，触碰到机关会弹射，专门对付几个欺负我的熊孩子。”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时玥轻描淡写的说：“因为我是私生女咯。我们这种小城，有一点出格的事总会被邻居指指点点，何况还是那个年代……”

    “那后来呢，有没有把那几个熊孩子弹飞掉？”

    “哈哈，很可惜，到最后也没能把他们骗进去。那个阵我可是设计了好久呢。”

    “很厉害……你居然还告诉我，你的生活很平淡？”

    “这就是小山城的平淡生活，对你这种在都市长大的孩子来说，是不是有点玄幻？”

    “嗯，相比你研究奇门阵法的童年，我的生活才是真的平淡。”

    驰早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没完没了的兴趣班，奥赛题，竞争激烈的贵族私立学校……只有假期来到函馆时，才有童年的感觉。所以他喜欢来这里。

    “那些熊孩子后来呢，有没有再欺负你？”

    “不敢了，自从周宇琦来到我家，他们见到我都绕着走。”

    “周宇琦是谁？”

    “是我妈妈朋友的儿子。他的父母因为一些事，失去了抚养能力，亲戚也互相推脱，所以只能委托给我妈妈抚养。周宇琦黑白两道都混，同龄人都怕他。”

    “他现在在做什么？”

    “在美国读书，说不定你能见到他哦。不过他在波士顿，离纽约有一段距离。而且他很忙，过着苦兮兮的底层留学生生活。”时玥笑着说。

    “你……跟他关系很要好吗?”

    时玥想了想：“不算好，也不算坏。周宇琦比我大4岁，到我家已经不小了。而且中学他都住学校，接着又出去读大学、出国。我们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周宇琦经常跟我妈妈联系，但很少联系我。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说话了。”

    说完这些，时玥点不好意思的总结：“这就是我的家庭状况……结构很简单，我外公半生孤单，只养了我妈妈一个女儿，我妈妈又只有我。周宇琪是委托抚养，没有法律的领养手续。所以现在我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

    “你的外公不在了吗？”

    “嗯，他在我高三时候生病去世了。因为这个，我塌了一些课，也错过了美院的校考……”时玥沉默了一会，又笑着说：“不过还好，因为我专业分高，z大破格录取我。所以我还是很感谢z大的。”

    “我也应感谢z大，不然可能就不会遇见你。”

    时玥有点害羞，她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山：“从前我经常劝妈妈离开桐市，尤其外公去世以后，我很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不过现在，好像又能理解她了……”

    ……

    挂了电话，驰早坐在函馆山半山腰的公园长椅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山丘和大海发了一会呆。

    感情真是奇怪，可以把两个生活背景完全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

    从前他对时玥了解很少。

    刚开始，她只是活跃在他的学子网里的陌生人。但驰早能分辩出来，她跟那些在他主页上无脑打卡的人不一样，她一直是很用心的在关注他。

    驰早并不冷血，有人安安静静关注自己，他总归会产生好感，何况她还是个擅长画画的漂亮女生。她画的那些画也很吸引他。

    他欣赏能静下心来做事的人。无论身处哪个领域，能做到优秀，总让他觉得敬佩。

    好感加上敬佩，再加上许洛斐经常提到她，时玥就是这样走进了他的世界。

    注意到她以后，驰早觉得自己对她倾心，是不可避免的事。

    她的外貌，驰早从第一次见到时就很喜欢，尤其她的眼神。

    如果不是眼神，时玥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漂亮女孩，与活跃在网络上的美女没什么区别。

    但她有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她眼窝有一点深，眼底水光潋滟，加上长睫毛，显得很神秘。还有她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就定定的看着他。好像刚刚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单单对他着迷。

    摄影师田沐也是擅长捕捉她的眼神，才拍出了那种神秘的感染力。

    第一次跟她对视，驰早就觉得她很美，只是因为当时不认识，他没有往心里去，很快就忘在脑后了。

    他不是容易一见钟情的人。而幸好，时玥是。时玥告诉过他，在a大见遇见他之后，她就关注了他的学子网。

    他有点感激时玥，感激她的主动。他自己是容易考虑过多的人，不敢轻易心动。如果不是时玥主动去寻找他，那次相遇之后，他们一定就再无交集。

    走进他视野的时玥，不仅美丽，而且聪明、优秀，也很理智。她了解他也理解他，对他坦然又信任……

    现在对她越是了解，驰早越是喜欢她，但也发现，挡在他前面的难题越来越大了。

    但时玥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在夕阳下把她拥在胸前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已经彻底印在他心里。

    驰早坐在半山腰吹着海风，细细品味着某个万里之外的小城故事。那个从前没留意过的小山城，好像跟他也有了化不开的关系。

    ……

    时清墨最近发现她放假回来的女儿，有事没事总抱着手机发消息。有天，她不禁问时玥：“你在跟谁聊天？”

    “同学……”

    妈妈敏感的问：“你是不是恋爱了？”

    时玥马上否认：“我没有……”

    她后来想想，也没必要瞒着妈妈，于是含糊的招认：“还没有到那一步……现在只是比较聊得来。”

    “什么样的男孩子？家是哪里的？跟你一个学校吗？父母做什么？……”谁知妈妈突然紧张起来，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

    “我跟他暂时只是聊的来而已……你问这么多干嘛？”

    “当然要问，女孩子恋爱本来就是件大事。更何况我只有你一个孩子。”

    “现在知道说，你只有我一个孩子了，平时我看你对周宇琦比对我紧张着呢……”时玥不满的嘀咕。

    妈妈笑了，过了一会突然说：“我之前还想过，如果你跟宇琦……”

    时玥赶紧制止她：“你可别乱想，我跟周宇琦绝对绝对没有可能！”

    妈妈无奈：“你在学校里如果能遇到合适的男朋友，当然也好。我不反对，也没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男孩一定要踏实，可靠，对你好。你们可以顺顺利利结婚，组成完整的家。别像我……”

    “像你怎么了，”时玥脱口而出：“我们这些年过的也很好啊！很多家庭表面看着完整，实际还不如我们呢……”

    时玥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幼稚。她之所以觉得过的还不错，是因为妈妈为她撑起了一个家，还有外公……

    妈妈生她的时候，就是时玥现在的年纪，娇嫩的二十岁。刚从一个艺专学校毕业，青春年少，才华横溢，对未来充满幻想……而后来呢，怀着孕回到桐市，顶着外界巨大的压力和嘲讽，生下她。半辈子的时光和才华都埋没在这座阴仄的小城……

    想到这里，时玥觉得眼睛有点酸。

    妈妈是浪漫主义的人，却为自己的浪漫，付了极大的代价。但是她同时又很坚强，甘愿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到底。妈妈勇敢、隐忍，为了她，还有周宇琦，在小城的流言蜚语中，用柔弱的肩膀，为他们撑起一个保护伞……

    时玥搂着妈妈的脖子：“妈妈放心，我一定会找一个，全天下最优秀、最靠谱、最负责的人结婚的！”

    妈妈笑：“是吗，那你要加油咯。”

    ……

    想到未来，时玥也有一点担忧。

    那个最优秀最靠谱最负责的人，她已经找到了。但找到以后呢，该怎么解决差距的问题？……

    不管怎样，哪怕为了妈妈，她也会始终在感情中保持一点理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