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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策马沿着林间小径或夹荫径道前行,偶尔绕湖池或院舍转折,但大方向都是往北,一直行到拢翠山下,驰马从谷峪过山,出了谷口,山北更是豁然而阔:澄廓的天如碧海,广袤无垠的碧穹下,绿地坡岗丘山石林起伏相间,连绵一直接到天际;往东北方向远眺数百里外,便见大河白水滔滔,那里已经到了黄河的支流洛河!
“这里,就是天院。” 李毓祯骑马立在拢翠山北面的坡岗上,马鞭遥指前方这片辽阔土地,眉扬间,神姿也如这天穹大地邈然辽廓。
萧琰不由转目看她一会,才又看向前方,心里感叹道:这里,就是天院!
天策分三院,“天、地、人”,其中天院是武道学府,地院是易道学府,人院则是教授将道和经道的学府。而天院的占地是内学三院中最大的,因为武道学子的破坏力太大,练武场所不阔,可能将整座拆了都有可能。
李毓祯一边策马下了山冈,一边随口聊道:“现在的天院比以前大得多,从明宗时候开始扩建,到高宗、世宗,经三代累建,才有了今日天下第一学府的规模。”
巧合的是,这三代都是女帝。 太宗初立时,天策还只是“天策武学”,培养皇族武道和将道人才,至明宗登基,开始扩建学府,才增设了文科部,但那时还没有正式分院,直到高宗亲政,才分出“天、地、人”三院,而“天策武学”也正式更名为“天策”,成为天下第一学府。而至世宗朝,天策就不仅仅是学府,更是令世家侧目的“武道第四宗”,和三清宫、剑阁、梵音寺并立于世。
在晋室东渡以前,天下武道仅两宗——道门三清宫、墨门剑阁,都是千年巨擘;至北魏初年佛门传入中原,继而梵音寺创派统一佛门各宗,成了武道第三宗也用去了两百年。而天策从立学至武道崛起,成为中原武道第四宗,只用了短短一百多年时间,这是很不容易的——而最重要的原因必定是来自于皇帝的鼎力支持和资源财力的不断投入。
萧琰心里想道:三位女帝和天策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明宗为何能以仁宗皇后、太宗外侄女的身份继承皇位?除了太宗遗诏外,天策的支持也是极重要的原因。而高宗能坐稳帝位,覆灭太原王氏的谋朝,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得到了天策的支持。有共同的利益,才有坚定的结盟。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明宗和高宗始终掌握着军权。
无论太原王氏如何权倾朝野,掌持大半朝政和文官,但皇帝只要掌持军权,朝廷就翻不了天——大唐立国时就立下规矩:宰相出自世家;世家不得染指军权。而太原王氏要谋李唐江山,就必须将手伸向军权——但最终失败。因为当时掌控十六卫的大将军,一半是李姓宗室,一半是皇室倾力提拔的寒门将领,而这两者都不可能被王氏收买,因为王氏给不出更大的利益。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明宗和高宗的能力,让这些大将军信服;否则,他们虽然不会支持王氏,但很可能去支持仁宗的皇子夺位,美其名曰“归位正朔”。 比起读史时,萧琰此时想得更深入,正因为天策宗师和军队都是最崇尚武力的群体,他们没有世家和文人那么多条条框框,只有实力的衡量:当女人是弱者时,他们比起文人更轻视女人;但当这个女人是强者,他们也能很快转变,顺理成章的支持她的统治。
她不由想起母亲在她小时候说的一句话:“武道,能强人,亦能强世道。”
萧琰此时才明白何谓“强世道”。
但是,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明白也只是母亲说的一方面——强阴阳世道,而另一方面,却是要到很久以后,她才能明白。
萧琰骑马前行,目光注视着天院的中心。事实上,还没进入天策,让人一眼望见的,就是这座擎天山峰。 它叫“天柱”,高达千丈,直入云天。
而这座半边是直立峭壁的山峰并非自然生成,而是高宗时代的皇族第一高手,迄今无人超越的楚国长公主李见素剑劈而立。
据说当年高宗薨逝,李见素悲痛过度,一剑劈断终南山千壑岩,慕容绝闭关的千丈崖便是因为这一剑劈断,深断成崖,而劈下的一半山岩便被李见素移到了天策,激励后辈,武道达云天。
这道天柱,矗立在大唐武者的心中,它昭示了武道的伟力。
以先天宗师一人之力,便可移山,或许只要他们想,就能填江填河,这是何等强大的武力??! 凡是看见它的武者,莫不心中澎湃,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有这样的力量。天策越来越强,皇族宗室子弟对武道的崇敬和狂热,一代一代涌现杰出子弟,可以说与李见素这一剑分不开。
但是,在世家眼中,这一道天柱,是李见素决心踏上天尽之途时,为了昭示皇族武力,震慑世家而立的擎天柱——想挑战皇室,当你们拥有这样的武力时,才有资格。
萧琰没有行到天柱之下,因为李毓祯带她去的地方是申王的住地,位于天柱东南百里之外的竹海中。安叶禧没有跟随,被尉迟亭带着去了拢翠山北面的教舍,替萧琰办理入学手续,并领取学册、学服、学院通行令牌、学舍号牌钥匙等,这是他们随从要做的事。
按天院的规矩,外学的武道学子凡是能引气入体,从外功踏入内功修炼门槛的,便进入天院学习,按修为授予“天策士级”,以萧琰登极境后期圆满的境界,相应的就是武卿士的等级,进入卿士班,而卿士班的学子根据修炼的方向,各有讲武夫子,并不统一上课,也不由教舍安排学习,所以萧琰不需要去教舍,只需去拜讲武夫子。
萧琰与李毓祯驰马进入竹海,这里叫“幽篁海”,竹林万亩,向东一直延到洛河。一驰入林中,便觉被翠绿的竹海簇拥,神清气朗。洛河吹来的清风入竹海,万亩翠竹如绿波荡漾,呼吸着浸染着竹味的新鲜空气,源源不断的输入肺中,同时进入到自然张开的毛孔窍穴中,纯净而洗练的元气淬入经脉,让人感受到浑身都要飘然起来的舒爽。李毓祯说,这片幽篁海住着七八位宗师,萧琰一点也不奇怪,这种地方才是修行吐纳的好地方。
申王的居地是一栋竹楼,以粗大的翠绿毛竹架起地面三丈,腾空于竹海中,竹楼下面的空阔地方是马厩,但里面除了两匹骏马外,还养了一头白象。
“那是申王夫子的坐骑,暹罗国进贡的。”李毓祯笑指道,“夫子取名叫白义。”
萧琰嘴角一抽,“白义”是周穆王的八骏之一、那匹浑身毛白的骏马——这只是大象吧。
好吧,宗师奇葩多,尤其先天宗师。萧琰的二曾伯祖萧迟就是以“好美酒、好美人”闻名,像申王这样养头白象为坐骑,取个传说中日行万里的骏马名儿就真不算什么了。
两人翻身落马,一名穿着缺胯衫的侍人上来行了礼,将马牵入马厩中——在大象的另一边——喂食豆料和水。
申王正在房间里作画。
李毓祯带着萧琰脱靴进屋,跪坐在翠竹席上行了礼。
萧琰向申王行了双叩六拜的大礼。这是半师礼,介于弟子和普通学生之间。她在讲武塔给萧迟行礼时,原是要三叩九拜,萧迟却在她两叩首后就拂袖让她直身了,笑着调侃说道:“你是墨尊预定的弟子,我们可不敢收你。行半师礼即可。”所以她向申王也只行了半师礼。
申王果然没怪她,笑道:“极好。”又加一句道,“以后,除非见到太清掌教和梵因圣僧,其他先天宗师,教你者,均可只行半师礼。”
萧琰恭声应诺。听见炉上水响,起身退后,从青釉风炉上提了青釉剔竹刻花瓷汤瓶,从一旁竹制茶柜上的茶盘中取出三只白釉浅青色茶碗,将汤瓶中煎好的茶注入碗中,先端一碗置于申王书案右侧的竹几上,行礼道:“夫子请用茶。”又起身退后,将另一碗茶端至李毓祯案前,行礼道:“学长请用茶。”
申王端起茶碗笑起来:萧悦之进入角色挺快嘛,转眼就是弟子、学妹了。
这种天姿好,又坚韧刻苦,还聪明机灵、乖巧有礼的学生,谁不想教呢?
何况还是个前程远大的学生。
申王抢到这个“讲武夫子”,可是费了番力气的,还跟天院的右祭酒霍王打了一架,嚇嚇!
他在吐蕃王宫初见萧琰就满意,如今再见就更满意了,觉得跟霍王打这一架没白打。
放了茶盏,就给了萧琰一份丰厚的拜师礼——一幅薄绢上画出的幽篁海。
申王右手一挥洒,四尺长的绢画便“呼啦”一声横展开来,如风过竹林,摇曳荡漾,碧海生波。
萧琰只看得一眼,就觉得心中舒旷,再看一眼,便几乎要被那绿色深幽吸入进去,连同神识都陷进去,心中一凛,立即将视线和神识都收了回来。
申王手一动,绢画又合而为卷,潇洒的递给萧琰,微笑道:“用心体悟。”
“是。”萧琰双手接过绢画,伏身拜道,“多谢夫子厚赐。”
这画里有申王对道的领悟,领悟了它,必然对她的境界提升有好处。
萧琰说“厚赐”,绝不是客套的虚言。
心中想起萧迟送给她的《武道札记》,暗道:这份礼也不差于二曾伯祖送她的拜师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