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就在三天后。
时间紧凑,似乎根本不让萧琰有什么安排。
萧琰也没有什么安排,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接到生死帖后,她很平静,从申王那里回来后,也很平静。她决定接下生死帖,那么后面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以平静、稳定的心态,以她最好的状态,去战斗,如此而已。 申王给了她一份吴王详细的资料,记载着他的功法和擅长的武技。萧琰仔细看过,记在心里,但并不以为这就是吴王的全部。纸上的资料是死的,临场应变才是重要的,更何况每人都有自己的底牌,如果只相信以前表现出来的,那就是一脚已踏进死路了。
她这三天的作息依然正常,该起时起,该歇时歇,该画画就画画,该刻石就刻石,完全没有受到生死挑战的影响,也完全不为这个挑战隐藏的阴谋而影响。她的思考是简捷而又直击中心的:没有命,什么都没有。
萧琰这三天平静,却过得快乐,因为阿娘和她在一起。
李翊浵安排好一切后就带着三名侍女一只鹦鹉住进了女儿的学舍,这当然不合规矩,但规矩是人定的,申王霍王两位祭酒都没反对,旁的人哪有意见,有意见李翊浵也不会在乎。这三天她和女儿一直在一起,几乎没有分开过。
萧琰冥想时,她就在一边静静的看书,或者静静的看着女儿,之后母女俩一起作画,一起刻石,一起在榆林里散步,一起在廊下弹琴,一起笑着喂鸟,听那只鹦鹉呱呱叫“美人!美人!”无论萧琰如何威逼利诱,那只鹦鹉都坚持说“主人最美!主人最美!”萧琰大笑着摸它头,“真是只好鸟。我也觉得阿娘最美。”生命如此美好,世间的人,也是如此美好。 因为李翊浵的到来,学舍里一直闲置的小厨房终于用起来了。李翊浵这日教女儿做拉面,不是汤饼那种面片汤,而是细长一根,据说是高宗时的御厨发明的,叫长寿面,一根长九尺九,不能断,拉得越细、粗细均匀,手艺越高超。这对萧琰来说似乎不是难事,她手臂有力,每分力道又把握得很精细,试做一遍就成功了。“哈哈,我是天才。”她得意的笑。李翊浵微笑吻她额头,“宝树,我希望你活着,长寿的活着。其他一切,阴谋阳谋,都不重要。”
“阿娘,我会活着。”萧琰微笑抱着她。
母女俩似乎都预见这三天之后,她们可能会长久的见不了面,格外珍惜这段相处的时光,静静的享受着这种平淡的,却又隽永的温馨。
李翊浵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决战中会发生什么事。
但她不愿用任何事搅扰女儿的心,显于外的,只有平静,和温柔。 ……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决战的地方是在秦岭,这是横贯帝国中部的大岭,古早时因为是秦地之岭而得名,但唐人喜欢称它华夏岭,因为华为美丽,夏为盛大,这是一条美丽盛大的岭。在这条美丽盛大的岭上,山峰无数,山岭连绵,河流峡谷无数,太白山、终南山、华山这些赫赫有名的大山就是属于秦岭,天地元气十分浓郁,非常适合武者修行,而有武者在,武斗就少不了,尤其崇山峻岭和深河峡谷因为人迹罕至,更成了武者比斗之处。吴王约萧琰的决战之处,就是一处深河峡谷,名黑蛟峪,据说这段峡谷里的河里有黑蛟而得名。
如今河里肯定没有黑蛟了,但河水湍急,两边的山崖如刀削一般,十分险峻陡峭,却有两条小道开凿在山壁上。这是快驿道,当有紧急军情,或有紧急奏报,或朝廷有紧急命令下达时,就走这种道,比起绕山绕岭的官道要快得多。这些在险峻地段开出的快驿道还有武者的贡献,因为大唐尚武,武道修行者越来越多,便免不了武斗,融合境以下的还好,破坏力没那么大,一旦入了登极境,发生一场战斗就是灾难,所以帝国禁止在城中动武,并建有专门的武斗场,但禁不住高手在里面打,光是修缮就费工费钱,后来朝廷就下令在山中建武斗场,并专门建在需要开辟道路的地方。当山岭、山崖被削得差不多了,这个武斗场也就取消了,跟着就是工部来开路。黑蛟峪这个地方的快驿道还没达到工部认可的程度,因为崖壁上的路像羊肠,只能人牵着马走,没法驰马,还得要武者使把力。
……所以,吴王和萧琰的决战是为帝国工部做贡献。 不知为什么,在这种决战前的紧张肃穆气氛下,萧琰忽然想到这个,然后就觉得很好笑,她就笑起来。
当然武者决战不会考虑开路这种无聊事,吴王选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合适,萧琰的笑容看在他眼里就十分可恶了,这显然是胜利在握的自信又轻蔑的笑容,轻蔑就是对他。
吴王很愤怒,火焰腾腾的烧了起来。
但他越愤怒,就越冷静,只是胸口燃烧的火焰已经灼热到了掌心,在冷静冰寒中灼烧。
两人隔着宽阔的峡谷对立,稳稳的立在陡峭倾斜的石崖上,目光对视,都是稳定又坚决的战意。 ……
上方,是山石嶙峋的峡谷顶端,隔着五十多丈宽的涧谷,对立着六人。
萧迟和萧凉各立峡谷一边,这是为了更方便的观战,也是为了监视防备对方的先天。
另外四位先天也是各两人对崖而立。
申王穿着文士袍站在萧迟这一边的崖上,也就是萧琰立的峡谷上方,在他右边十几丈远的嶙峋山石上,立着一位面貎逾五旬的老者,身穿深青色长袍,头戴银色高冠,三绺长须显得貌相清癯,这是郑王李遂初,也是上一任天院左祭酒。但这两位前后任祭酒,关系似乎并不亲近,或者说可能曾经亲近现在已疏远,两人负手远远立着,都没有交谈的意思。
霍王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袍子,站在申王对崖,他左手边十几丈外,也是一位面似五旬的老者,身穿褐色长袍,头戴漆黑高冠,面容冷峻,正是吴王的师尊,肃王李世翼。
萧迟一见他就嗤一声,拈着酒葫芦斜乜着眼,“一辈子折翼飞不起来的老家伙,也就会窝着断翅膀玩些阴谋诡计了。”
肃王的两条胳膊当然都在,萧迟却讥讽他折翼,显然是针对他“世翼”之名,也是更深的嘲讽,两边的先天宗师都清楚,她嘲讽的是什么。肃王的脸色更冷,“老夫是否折翼不用你这小辈关心,大唐却不能容你们任意妄为,折了它高飞的翼。”
肃王今年一百七十八岁,比萧迟年长一甲子,虽然同为先天,但从年龄上称她小辈一点也不为过。
萧迟对他却没有半分尊老的态度。
她仰天大笑,“哈哈哈!”清朗又肆意的笑声响荡在峡谷上下,那种轻蔑不屑从她骨子里透出来,“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一群老朽罢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懦夫!”
肃王脸色一青。
郑王陡然一声喝:“勿庸多言!”他冷静的目光看向对面,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那声断喝之后他的声音就很平静,仿佛疾风过后不起波澜的湖底,“我等理念对立,谁也说服不了谁,作口舌之争无益。不要影响了下面的小辈。”
萧迟眉一挑,尽是肆意,“我向来喜欢用事实说话,不喜作言语之争,奈何有些人朽腐欠抽,动手吧,担心折了人,已经折翼了,再折人岂不凄惨,只好言语作鞭,抽打抽打。”
霍王努力绷着脸,因为真的很想笑,萧二这女人风流到没节操,但打嘴仗的功夫着实厉害,让他听得极爽——这就是一群老朽了的家伙,还挡住路不让别人前进,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奈何是同宗的长辈,纵然对立也不能当面开骂,萧二这言鞭子抽得好。
肃王被一个小辈如此这般轻蔑羞辱,再好的涵养也动怒了,脚下的岩石陡然起了白霜,冰寒之气蔓延,顷刻间岩石裂出细纹,却不是冰寒而裂,而是一种炙烤的烈意而裂,他身周的空气也因为这种炙烤而变得稍微扭曲。
“萧迟,要动手,老夫奉陪。”他的声音极冷又极烈,仿佛是寒冰中裹着的烈焰,极寒的焚毁一切。
萧迟轻佻的扬眉,“来啊。”
她的神态轻蔑,不屑,带着桀骜,仿佛在说:你这个老朽,有胆子过来打啊。
肃王身边的寒气更寒,烈意更炙,空气扭曲得厉害,就要出手……
却被郑王冷湖般平静的声音止住,“不要上当。”
肃王蓦然冷静,现在是自家徒弟与萧十七决战的时候,如果他和萧迟开战,谁知道会不会被萧迟“一不小心”波及崖下,破坏决战,那可就坏了他们的谋算了。肃王毕竟活了一百七十多年,养气功夫深厚,虽然一时被激怒,但清醒冷静也快。当即冷哼一声,周边空气平静下去,双手负背望天,打定主意萧迟再怎么撩拨也只当耳边风。
萧迟“呵”的轻嗤一声,举起葫芦喝了口酒,心里暗道可惜。
……
下方,崖壁上对峙的两人并未受到谷顶对话的影响。
他们的气机锁定对方,全神贯注,寻求出手的最佳时机,周边发生什么都影响不了他们。
骤然,谷中风起,崖隙松树枝叶微动,吴王陡然腾身而起,刀出,斩向萧琰。
吴王的刀不是窄而直的横刀,宽刃,十分霸气,刀头似半月,刀面如寒雪,远远的就感觉到森森寒气,却刻着焰纹遍布刀身,感觉就是寒雪中的火焰,十分特异。
吴王这一刀劈出,也十分特异,那火焰就似活了一般,熊熊燃烧起来,刀气冰寒中裹着炙烈之气,就好像冰中之焰,称为寒冰焰火。吴王修的功法,就是冰焰诀,一旦被他刀气击中,侵入经脉,就是冰火两重天,极致的寒,又极致的灼烧,处于冰火煎熬中,很难遏制。
这一刀起,空中便是一道雪亮中夹着火焰的光。
峡谷的风陡然狂暴起来,撞在崖壁上激出恐怖的轰鸣。
隔着五十余丈的河水,因这一道刀光,湍急的河流陡然荡起二十丈高的巨浪,仿佛蛟龙一般,咆哮而起。
这是何等的刀势。
比普通的登极境圆满强出十倍不止。
那一刀起自五十丈外,却瞬发而至,仿佛拔刀、出刀、刀至就是一个动作。
萧迟、萧凉、申王、霍王四人的目光都凝了一下,吴王这战力,可比情报中的强多了,无论内力修为还是武道境界都比原先估计的高出三分,相应的,原先估计的萧琰的优势就降了许多,两人的实力很接近了。
四人心中沉了一沉,实力越接近,就越不能留手,这就必定是个生死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