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刀,萧琰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讶神色,似乎吴王这一刀,并不超出的她意料,或者说,比这一刀更强,也不会让她动容。
她在吐蕃红山时,还是登极境初期,就已经与洞真境初期的宗师对战,虽然只是拼命自保,但吴王的刀势再强,也不能和洞真境宗师相比,而萧琰此时的境界,也远非红山时可比。
吴王的刀至时,她的秋水刀已出。 吴王是身形腾起,凌空斩下,萧琰是稳定的立在突出的峭石上,就着腰间拔刀的姿势,翻腕刺出,简单,自然。
她的刀是直刀,可作刀,也可作剑。
这一刀,就是剑刺。
雪亮的刀锋刺出了一道直直的剑气。
这一招,有个富有诗意又豪气的名称,“一气贯日月”,其实是极简单的一招:就是一刺。但因为简单,毕其力于一刺,威力极大。 那一刺,刺向吴王冰霜之气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的焰心。
“哧!”
这一刺的威力就在于锋利,无坚不摧的锋利,剑气刺入寒气凝结的层层冰霜,刺入熊熊燃烧的火焰,刺入最强的焰心。
强强相遇。
“轰”的一声巨响。 河中因吴王刀势咆哮而起的巨浪立刻被冲撞爆开的气浪震下去,并将河浪下的礁石震得粉碎,河底的卵石砾石淤泥也被震得四溅,河底凹出一个大坑,转眼间又被奔流的河水填满,隐约可见翻起肚皮的鱼。崖壁上大片峭石被震裂震断,和石屑一起掉落,砸断谷底树枝或砸落草丛成坑,也有飞进河里,扑通溅起水花,瞬间被激荡的河水涌没。
两人这一刀的威力很大,但都没有使出精妙的招数,只是简单的一刀,比的是速度和内力。
萧琰后出刀,却在半空中截住吴王的刀,在速度上胜了一筹。
在内力的比拼上,端看吴王这边掉落的岩石更多,就知萧琰的内力也更胜一筹——而她的年龄比吴王年轻二十多岁,修行年月也比吴王少了二十多年。
但显然吴王没受到这个打击。如果以年龄论,皇族许多前辈修行者都已经被李毓祯打击得没有语言了,其中就有吴王,打击打击着,也就习惯了……至少可以让人更加奋进,对吴王而言是如此。 所以萧琰的两个胜出一筹没有让吴王感到任何沮丧,反而让他的眼睛更明亮,更炽烈,眼神也更锋锐。
第一刀他没有出全力,只是试探。
当然对方也没出全力。
但吴王仍然有信心。
何况,萧十七越强,那就更好。 师尊和长辈们的谋算他不管,他只管战斗,唯有在生死威胁的大恐怖下,他才可能突破那道触摸已久、却始终不能破开的屏障——如今,他只差一场战斗。
萧十七就是最好的对手。
吴王大喝一声,河水上方倏忽间凝成了白气,转眼间峡谷内雾气升腾,是寒雾,幽冷得沁骨,在吴王的偃月刀上凝成了白霜,好像被厚雪覆盖,那雪却是晶莹的,里面清晰的跃动着幽蓝色的火焰,看起来没有之前熊熊燃烧的剧烈,只是一朵朵指头大小的火苗,但那冷焰的威力更大,让五十丈外的萧琰都感到了一种冰寒入骨的炙烤……极寒,又极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但这奇妙的感受并不美好,因为会要人命。
吴王大喝声中刀已挥出,两条交叉的十字霜线绞杀过来。
这是偃月十字斩,因为吴王修习的冰焰功法,又威力倍增。
那两道绞杀过来的十字霜线内是一片幽蓝的冰焰,吴王瞬间斩出了几十刀,交织成一片纵横的刀网,每一刀都是冰焰之气,眼望去就是一片幽蓝火网,寒冷的绞杀过来。
几棵在崖壁缝隙中顽强生长的古松瞬间枯萎,完全失去了水分,变成了枯松,但枯松上却覆盖着一层白霜,仿佛霜树一般美丽,事实上生机已经枯灭。崖壁上也冻得起了层白霜,伴随着簌簌的细裂声,无数道细缝出现,就像蛛网一样。
萧琰感觉自己的鬓发和眉毛都要挂霜了,就连身体内的血液和内气都因为这种彻骨冰寒冻得有些不畅了,却偏偏又有一种鬓发眉毛、皮肤血液都要烤焦的感觉。
吴王这一出刀,就是全力以赴,再无留手。
而直到这时,萧琰才将吴王看成可与自己一战的对手。
这样的对手,当然要全力以赴。
“咔嚓”一声,她脚下的崖石断裂,她的身形,也如千斤石坠般,飞快的向下坠落,瞬息就越过了坠落的断石。
萧琰没有接招,而是掉了下去。
吴王怒得大吼一声,显然没想到萧琰竟然闪避不接……重要的是还闪避过去了!此时幽蓝火网已经扑到对面山崖,便听一阵酥脆声音,一大片山崖突然消失了,只有厚厚的石粉如雨落下,嶙峋山崖凹下一大块,纵横十丈、深约六尺,就好像这嶙峋山崖是一面豆腐,被剜去一块……吴王十字霜焰斩的威力,真是令人骇然。
但萧琰避了过去。
吴王怒吼,已经再次出刀,十字霜线再现,峡涧顿时被一片幽蓝火海笼罩,毫无空隙的覆盖下去,其势迅若流星,比前一刀更猛,火焰也更暴烈,幽森寒冷的暴烈,仿佛幽冥之火般覆盖下来。
萧琰却不避了,她出刀。
这一刀,是斩向下方的河。
吴王利用峡谷水气增强霜气,她也能利用峡谷的水。
横刀卷起千重浪。
再烈的火焰,能烧尽大海?萧琰的境界还成不了大海,但有河,可以卷起千重浪,一浪又一浪,终有将火淹没的时候。
这一刀不是萧琰最强的,她至少有三招更强的招数,可以破吴王这一招,但她之前先闪避再出招,就是消耗吴王的内力,而以自己最省力的招数破去这一招。高手决战,没有达到碾压级的差距,最强的招数不一定是最好的,最强而省力的招数才是最好的。
崖上的先天神色各异,显然都洞察到了萧琰的用意。
肃王冷哼一声,“偷奸取巧。”心里有些忧急,知道自家徒弟是想硬碰硬,面对比自己更强一线的对手,逼迫自己爆发潜力,但被萧十七这么消耗,说不准还没逼到临界点爆发就已败了——虽然以徒弟为棋子,但肃王还是存着他会临场突破的期冀,并不想看到他败亡……因为败,就是死。
萧迟哈哈一声,不遗余力的夸赞萧琰,“咱们家十七就是聪明,兵法没白学。”说着目光斜乜肃王,那双被萧琰觉得盛满了岁月长河的深邃眼眸,此刻盛着一长河的“你蠢”,轻蔑鄙夷,“武者决战当然要讲战术,又不是莽夫打架,蛮牛抵角,斗得蠢死。”
肃王脸一黑,心里忍了又忍,才将心气压下去,冷着眼,不搭理她。
峡谷内激烈的刀气绵密碰撞,爆出剧烈响声,无数碎石从两人身后掉落,百丈以内的河水已经完全被寒雾笼罩,只见一道道水浪如水柱冲起,冲破寒霜般的白雾,扑向跃动着幽蓝火焰的刀气。吴王的冰焰已经不能连成火网,在萧琰的千重浪下,火网被冲开,然后一朵朵被水浪吞没……尽管冰焰的炙烈瞬间将水浪蒸成水汽,但前浪灭后浪又继,一浪一浪不绝,十字霜线已经溃散。
吴王身形落回崖石,却在此时,萧琰趁他势颓还未出招的瞬间,拧身而起,人刀合一,仍然是一刺,“一气贯日月”。
这一刺,却比之前的一刺,强出十倍。
只能看到一道锋芒的剑气,冲天而起,仿佛中天悬日,也能被一剑贯穿的剑势。
那一刀挥出的剑势,让崖上的先天眼色都微变,有人惊讶后心喜,有人惊讶后沉眉。
峡谷两边往下,树木渐密,林中隐藏的先天和后天宗师心里都在吃惊,萧十七在登极境竟然就有宗师境的刀意了?!
霍王申王倒不怎么惊诧,毕竟他们亲自教导的李毓祯和慕容绝这两个都是登极境就有宗师剑意的先例,但他俩心里有疑惑,看着这刀意怎么有些熟悉?……是了,这是昭华的剑意。
二王想得没错,萧琰这一刀里就揉合了李毓祯的剑意。她很会学习,觉得好的,就会融入自己的道。李毓祯的剑意是锋锐,无坚不摧的锋锐,一往无前的锋锐,不畏世间的生、也不畏世间的死的锋锐……这是因心志而生成的真正的大无畏,唯有此,才能无畏无惧而锋锐。萧琰认同的剑意,用到自己的刀意中。但修行者的道意,不是随便可学的,必须是打心底认同,并且真正能够贯彻,才能使出别人的意。申霍二王吃惊而后又欣慰的,正是这一点。心想果然是墨尊亲自教养大的孩子,这心性、意志,不差他们昭华。
这样的刀意,吴王接不了,避不开。
这是观战的宗师们一致的想法,似乎已经看见吴王败亡的结局。
肃王的呼吸缓慢了起来,心里有几分悲意。
吴王看到了那道剑芒,仿佛长虹贯日一般,那毕其力于一点的锋锐,让他感觉到下一瞬身体就要被从下到上贯穿……避,无可避!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落向崖石,经脉内力恰处在旧力已去新力将生的时候,只需要十分之一眨眼的瞬间,但这个瞬间,就被萧十七捕捉,并且是如此强大的一招。
吴王这个时候没有想到避,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战。
冰火焰诀的最强一招,就是焚躯之火。
燃烧了自己,才能燃烧敌人。
这是冰火焰诀从不为人知的一招,因为知道的,都已经死了,死在这焚躯之火下。
燃烧吧。
吴王心里道。
然后他燃烧了。
丹田原本是细水长流般输出内力,但它此刻燃烧了,瞬间暴燃产生的力量让他的内力暴燃,为了突破宗师境积累了十年的内力在他身体内同时燃烧,仿佛爆开的强大气浪,瞬间充胀所有经脉,并胀大到经脉无法承受,身上爆开朵朵血花,但瞬间就被寒霜覆盖,幽蓝映着寒霜,仿佛整个身躯燃烧起来。
浑身充胀的狂暴内力让吴王根本无需踏石借力,他的内力燃烧已经突破了登极境的界限,达到了洞真境的修为,身子不可思议的倒飞而起,双臂挥斩,至冷至寒又至烈的气息笼罩整个峡涧,两边崖壁石粉落如雨,大片大片的岩石化成了齑粉,那柄刀上幽蓝的火焰明亮的照彻崖顶的天空……就见一柄幽蓝火焰刀,带着焚天焚地的刀意,斩了下去。
观战的宗师们都沉默了。
……这也宗师境的刀意。
最重要的,还不在于这一刀爆发出来的境界和威势。
而是它的意。
无论刀意还是剑意,最重要的是,还是它的意。
吴王这一刀,让他们看到了一种意,狂暴的、决然的、必死也要战的意,必死也要让敌人死的意。
——这是疯狂了。人不怕强,就怕疯,一旦疯狂了,爆发出的战斗力就是难以想象的。
这种与敌俱焚的刀意,除非是能够碾压对方的实力,否则没法全身而退,而之前萧琰和吴王的实力差距,显然还没这么大。
更何况,这一刻,吴王的修为暴燃到洞真境,已经超越了萧琰。
宗师境的修为,宗师境的刀意,还有不要命的疯狂——
两人的实力瞬间倒悬。
萧迟、萧凉、申王、霍王四人的心神陡然揪紧了。
——萧琰危矣!
郑王的眼睛如常般平静如深湖,心里却微笑了,李翊沖果然是个对武道执着到疯狂的人,胜出这种与敌俱焚的招数,纵然杀不了萧十七,也能让她成为废人……虽然李翊沖依然要死去,但结果却比他们预想的计划要好一些。
肃王的心情却是复杂的,徒弟用了这招下一刻就是死亡,即将失去徒弟的悲伤里却又夹杂着杀死萧琰的期待,这让他心中的滋味复杂到难以描述。
峡谷西面的密林里,是靖安司的势力,孟可义的神识紧密关注着峡谷内的战斗,方脸膛上的浓眉此刻拧起,只觉出现这种局面实在糟糕之极……他侧头看了慕容绝一眼。
慕容绝立在一棵柏树下,冰雪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是漠然如雪,仿佛峡谷中即将发生的惨烈结局也无法牵动她的心神分毫。
孟可义心中欣慰,这才叫不动如山呐,不愧是修绝情道的,当然让他欣慰的原因是,如果出现预想中的最坏局面,那个最重要的任务就在慕容绝身上,绝对的冷静,才能担负起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