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大食轻骑兵溃败的时候,后方重骑兵阵中“上马”的鼓点敲响,跪坐在地休息的重骑兵站起身来,踩着马蹬子翻身上马。
重骑兵一身青灰色的金属铠甲,颜色像是古典时代的青铜,优雅又有力量,从头到脚包裹,手指都是套着灵活精致的手甲。这套全身甲胄按唐制算重达六十四斤,但刻有减重的法纹,骑士穿在身上只有十几斤重,加上都有剑师到大剑师的修为,穿着这身“青铜”也身轻如燕,而且膝弯肘弯这些关节部位都是炼金大师炼制的柔甲,丝毫不影响行动的灵活和敏捷。 战马也是全身覆着青铜色具装,腿部也是柔金甲包裹着,随着马腿弯曲弹伸,对奔跑完全不影响。这身具装全重二十七斤,同样刻有减重的法纹,还加了疾风纹,让全身覆金属甲的战马冲锋起来也是如疾风、如迅雷。
秋阳照耀着原野,一千“青铜”铠甲的重骑兵从慢跑到冲锋,就像古典风格又厚重的金属堡垒迅猛推进,来自中古时代的沉积感和堡垒推进的震撼力,以及随之而来的沉重压迫力,让面对的人手脚冰凉,难以呼吸,好像天神御下的军团,让人没了半分抵抗的意志和力气。即使是身经百战、心性坚定的战士,面对这样的青铜堡垒如山般压过来,也会生出无力对抗的感觉。
弗利亚深邃又锐利的目光盯着这群金属堡垒,他的红衫军兵团,就曾经在神圣教廷的金属军团下吃过大亏。
没错!这一千没有打旗帜、铠甲上没有漆圣十字的伪装马贼,就是神圣教廷圣殿骑士团中的“圣座骑士团”!因为全身金属铠甲,又被称为“金属堡垒”或“金属军团”。
圣殿有三支金属军团,这一千重骑应该属于位列第三的青铜军团。 虽然位列最末,但圣座骑士团是教廷圣殿军团中地位最高、武力最强大的骑士团,每位骑士至少有剑师的实力,加上全身法纹铠的防御,就算法导师、洞真境宗师遇上这样的军团也很难硬抗到底。
弗利亚想知道,大唐安西军的重骑如何对抗这些金属堡垒,甚而……打败?
点鼓响起,护卫团后方的重骑——实际上是安西军的夜骑也从跪坐休息中起身,踩蹬上了战马,起步小跑。
战马和夜骑兵一样,是全身具装的黑漆合金钢甲,关节部位是能够折叠的柔钢,不妨碍战马的奔驰。
普通的骑兵战场,战马是不需要防护到腿的,因为没有骑兵能在疾速冲锋中准确攻击到马腿这么小的目标,但是,这是针对“普通”的骑兵。 而对决的这两支重骑兵,显然都不是普通骑兵。
夜骑的铠甲并不厚,大唐高超的冶炼工艺将钢甲打得薄而坚韧,人马的钢甲加起来的重量也没超过三十斤,减重的符纹只需刻少量,这就增加了铠甲上镌刻其他符纹的面积,加大了减震、卸力、加固等防御作用。
身为法导师的勒布雷很轻易的就做出了对比,“安西骑的铠甲防护优于青铜军团。”顿了顿,语气微微有着疑惑,“不过,安西军骑兵的个人武力比不上青铜骑士,武力比较杂,极少数是融合境,还有一部分化元境,引气境,多数是没有内气修为的明劲武者,”勒布雷摇头叹气,“跟青铜军团的剑师、大剑师对上怕是要吃亏。”
“或许……不一定。”弗利亚远远凝视着那支沉默到没有一丝波动的黑色骑兵,苍绿眼睛闪着犀利又思索的光芒。
和教廷军团的金属堡垒带来的震撼性压力相比,这黑漆漆的夜骑却如同黑夜一般沉寂,有一种漠然不动的死寂,好像冥界出来的死神兵团,漠然的对待生死,连生死都漠然,如何会在意对面军团神威般的威力? 这种沉寂和漠然,与青铜军团燃烧热烈的信仰和斗志形成鲜明对比,这让观战的人都禁不住猜想:究竟是神的信徒强大,还是死神的镰刀强大?
双方重骑兵上马时,轻骑兵已经退出战场。
大食轻骑溃败,安西军骑兵并未趁胜追击,而是有序的回马后撤。跟着唐军的救护队和大食那边的卸器骑兵返回战场,将各自的伤员和同袍尸首带回,清出战场,由重骑兵对阵。
这种打法在正常的战场上很难见到,骑兵作战讲究轻重相兼,协同作战,不可能轻对轻、重对重这么一节一节的打。
显然这是一种骑士战法,按大唐这边的话讲,就是礼战,属于挑战性质的战斗,自然是轻骑对轻骑,重骑对重骑。 有丰富军事经验的弗利亚一语道破大食和教廷联军的算计:
“若是轻重混战,那就是对安西军有利;而大食轻骑和教廷的重骑配合就未必好了,其一这两个阵营没有同国同军作战的默契,其二都不敢将后背交给对方,战场上没有默契又没有信任,协同作战就是最大的破绽,在安西军轻重骑的配合作战下必败。所以大食轻骑首先单独进攻,摆明是‘骑士战法’。以大唐军队一贯的荣誉和骄傲,岂有不接下这种挑战的。”
勒布雷立即摊手耸肩,嗤笑一声,“噢,还以为他们难得的展现一下骑士精神,果然是我太天真了!明知道对方一千轻骑,五百重骑,带着倍数的军队过来,说我们进行骑士之战?噢,这脸皮能做牛皮鼓吧?”
他夸张的动作和声音惹得一向严肃的奥特洛圣剑师都哈哈一笑,向他伸个拇指表达赞同,这种“骑士之战”真心无耻!同时,他心里想道:奥术师公会派遣这么一位看似轻佻的法导师,和这位海顿法导师一轻松一严谨,倒是有些意思。
弗利亚没有笑,表情严肃,显得眼神愈深,“唐军的骄傲显然不容人挟持利用,所以先用弩营精准射击,那是弩手都是精选出来的,人不多,只有一百,箭没有密集如雨,但每一箭都不落空,这就是给对方一个教训;同时也打击了大食骑兵冲过来的锐气。之后,才是唐军轻骑兵上场,应下对方的骑士之战。”
大唐被认为是最强盛的帝国,大唐军队当然也被认为是最强大的军队——虽然其他帝国不承认,宣扬唐军是胜在器甲装备——关于唐军的传闻很多,譬如荣耀、骄傲、纪律、坚忍、擅战术,还有装备最奢侈,器甲最精等等,弗利亚以前只是耳闻和纸面上见过,而见过这场对战后,以前只是情报的平面印象一下变得直观立体起来。
“骄傲而不自大。”
弗利亚严肃说道:“这是一支有荣耀又冷静的军队。”
骄傲、荣耀,才会在明知对方算计的情况下仍然应下礼战。
但没有自负自大,平白让人算计,所以以弩营先击其锐气,这是回应算计的教训,也是一种冷静的战术。
连奥特洛都感慨的叹口气,“唐军强,果然有道理。”
装备奢侈、器甲精,这当然是唐军强大的原因,但只有外物,没有内在支持,那就不会两百年多年还这么强大,而且显然还会继续强大下去——只要保持这种弗利亚常说的“强大军队的气质”。
“最重要的,他们的荣耀不是来自于神。”勒布雷摊手耸肩说了一句。
“说的不错。”奥特洛按上自己的剑点头。
不管唐军的荣耀是来自于对帝国皇帝的忠诚,还是来自于最强大帝国的骄傲,或者是来自于捍卫帝国的信念,这种荣耀的源头比起教廷骑士和大食骑兵自认为是神或真主的最忠诚卫士、仆人,更让谈话的这三人能够接受。
阿尔曼德解除了鹰眼术,视线从十里外收回来,眸子光芒沉凝,说道:“唐军阵营十一位宗师,其中三位应该是来自剑阁,两位穿道衣的应是三清宫的大道师,那两位戴斗笠的手持佛珠,应该是梵音寺的*师;余下七位,必是天策和兰陵萧氏的宗师了——给人有军中感觉、应该是在军队中待过的,只有三位。”
之前指挥轻骑作战,应该就是出自这三位宗师中的一位。
其中一位,就是勒布雷一见就噢噢噢,阿尔曼德也赞过的“极漂亮的年轻人”,也即他们此行的观察对象。
——大唐帝国,或者说当今世界最年轻的洞真境大圆满宗师,帝国第一家族的嫡子,身具一半皇族血统,曾经服役于河西军,在吐蕃灭国战争中立过功勋,赴安西前在大唐征北军中任武骑上将军的萧琰。
这位年轻人还有一个让他们奥术师公会重视的身份:武尊墨白唯一的亲传弟子。
所以,在得到空海隐修会传达的消息后,身任公会执事长老的阿尔曼德·海顿才会和红衫军的军事首领弗利亚·阿尔帕斯联袂过来,观看这场“截杀”。
她严肃的语气说道:“根据我们的情报,这位兰陵萧氏的年轻上将军虽然在河西军中任过三百人的团尉,作战立过晋勋级的功劳,但年龄太轻,上过战场经验积累也太少了,能有指挥一千骑兵战胜大□□锐骑兵的能力?还是以少胜多,击败倍数之敌。”
阿尔曼德不是看轻萧琰,而是实事求是的陈述怀疑,按照将领的指挥能力和带兵作战的经验成正比增长的严谨关系来做论断。
因此,她心中更倾向于那位貌若四十带着军人严谨气质的宗师。至于另外一位有着军人严峻刚直气质却有着暴烈气息明显修的是火属性功法的宗师,阿尔曼德就排除了——将领风格各有特色,但必定都有共同点,那就是冷静气质。
弗利亚的视线从重骑兵战场上扫过,远远掠过萧琰平静又冷静的脸庞,苍绿色的眼眸有些沉吟,忽然想起了自己十岁的儿子,就能在复杂的围棋上胜过浸淫此道二十年的祖父,便说道:“天赋,是很难言明的事。有些人,天生就有洞察弱点的天赋……指挥,有时也需要天赋。”出于一位出色将领的直觉,弗利亚谨慎的不以年龄来局限自己对这位年轻人的判断。
“噢,她很冷静,一直很冷静,对战场的厮杀完全不动容,脸部表情都没动一丝……噢,你们别看我,对于年轻美丽的女士,我总是要多些关注的。”勒布雷笑哈哈的摊手。
显然之前轻骑的厮杀全程这位法导师都没关注,全部注意力都去看那位“年轻美丽的女士”了。
奥特洛浓须下的嘴角向上一牵,心道:果然有意思。
这位勒布雷法导师,在他轻佻浮夸的表情下,恐怕是一颗缜密细致的心呢。
弗利亚点头道:“这场对战有着特殊意义,宗师有着冷静的心绪,但对交战的胜负也是要关心的,能够如齐亚森法导师所说的,脸部冷静得没有一丝表情,这就有些不正常了,要么是她心性冷酷且意志坚定到不担心战败会影响她到西洲的目的,要么就是她对场上战况了然于心,并且坚信或者能够明确判断安西军会取胜。”
别看大食轻骑战败了就以为这支骑兵战力不行,实际上,这是大食骑兵的精锐,哈里发的近卫军;面对这样的劲敌,这位萧氏的年轻人能对初次接触并不熟悉的安西军保持强劲的信心,或非是极端的自负认为唐军战无不胜,那就是对战场有着非常冷静又明确的判断力。而弗利亚倾向于后者。
阿尔曼德轻咦一声,却没有出言反驳这位军事统帅。一是对弗利亚军事眼光的信服,其二也显示了这位女法导师冷静又成熟的心智,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判断被质疑而恼怒,反而认真的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弗利亚和奥特洛都暗暗点头,心想:这位海顿法导师能成为公会执事长老,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实力强劲,拥有成熟理智的心胸也是必要的。
双方的重骑兵前锋已经全力冲速。
轰隆轰隆轰隆……马蹄声沉重,和轻骑驰奔相比,更像沉雷一般,带着一种轰击人心的迫压力。
青铜军团的武器是长柄战斧,尾端尖刺如矛,前后均可作战,而战斧的沉重加上铠甲的重力、骑兵冲击的势,砍劈力是惊人的。但战斧的弱点也明显,长达七尺的斧柄让重心极不稳,骑兵很容易被劈砍带下的力甩出去,但这些青铜骑士并非普通骑兵,有着剑师到大剑师的修为,对力的掌握足以让他们在疾冲劈砍中稳持重心。
安西军夜骑只有五百骑,骑兵的队形散得很开,因为武器是唐军骑兵的破甲利器马槊,全槊长达一丈四尺,骑兵队形不散开就得于这长武器的施展了。而槊首长一尺六,尖锋带一条沟槽,双面开刃,比战斧的打击面强,戳穿破甲比战斧强,砍削也不弱,但劈砍重力就不及战斧。
“从骑兵冲锋来讲,战斧不及马槊。”弗利亚评判道。
重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冲刺,而疾冲之下,最方便、也最有效的攻击方式就是刺、撞,马槊的旋刺显然就比斧子举起劈下强,因为可以直接利用冲势,而斧劈则要手臂高举起用腰臂力,对冲势的利用当然不如马槊。
弗利亚又道:“与骑枪这种一次性战斗就报废的武器相比,骑士团只能选择□□,而枪尖的质量又赶不上大唐冶炼的技术,对唐军的重甲起不到作用,如果加上破甲的法纹,也还有枪尖与枪杆接合处的问题,大力冲撞下会断裂,除非炼金师整杆炼制,这成本和功夫就大了;就算炼制出来,枪与槊对战,劣势也太明显。教廷骑士团使用长柄战斧作武器,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对于这一点是深有体会,因为红衫军的本地武器就是以战斧为主。军队的武器受限于材料工艺和军备制造工艺,这是很严酷的现实问题。
勒布雷耸下肩,“这没办法,炼金大师又不像唐军的工场,可以流水生产。”
神圣教廷能有十位炼金大师就不错了,铠甲、武器,没法兼顾。只有骑士团中的骑士长才装备了炼金制的长锋骑枪。
“军备还得靠技术,教廷这方面短视了。”弗利亚摇摇头道。
炼金师炼制的装备哪样不昂贵,何况还要受基础材料的限制,装备怎么能扩大?何况还要受限于炼金师的数量,这比培养军器的技术作工难出百千倍了,天赋和元素亲和力,一样不能少,怎么能和技术一样普及?但也亏得教廷短视,否则红衫军对上的都是装备精良的教廷兵团,那就没得打了。
勒布雷的嗤笑声音更重,穿着绣花袍子的手臂夸张的一挥,“亲爱的弗利亚,科技,这是个从基础到顶端的工程,要一步一步的学习,而在这个长期过程中深受数字理性的教育,懂得了科技的神奇力量,大家还会信神吗?瞧瞧骑士和剑师,修炼斗气都能被教廷说成神赐的元气,可这科技要怎么解说?咱们要体谅可怜的神圣教廷,这谎很难圆全啊。……所以石匠会才会跟你们红衫军联合嘛。”
石匠会,全称是追求自由和真理的学匠工会,集聚的是不容于教廷的科学家,以及不满教廷的匠师,跟欧罗顿帝国也有牵牵扯扯的关系:帝国皇帝虽然不敢公然任用这些上了教廷黑名单的科学家和匠师,但暗地里提供便利,得到石匠会的一些成果,这种互利的合作却是有的。石匠会能在教廷通缉下存在这么久,也得利于和帝国的这种牵扯关系。红衫军能在暗地里积蓄力量并崛起,不能说和石匠会没有关系。
弗利亚微笑回答道:“因为我们都有着共同的对自由和真理的追求,所以才会坚定的走在一起,和奥术师公会也是一样嘛。”轻飘飘的将勒布雷对红衫军和石匠会的合作程度的试探消解了。
“说的对,哈哈。”勒布雷耸肩大笑,好像完全没有试探这回事。
两人对话这几句间,重骑前锋开始交锋。
而交锋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战斗,都让高岗上这四人以及其他观战者惊呼出声:“我的天!”“真理啊!”
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