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雷声的蹄声接近。
青铜军团冲锋的阵形是方阵,因为骑兵人数是安西夜骑的一倍,而方阵就是最适合的以多对少的碾压阵形。
安西夜骑是倒锥阵形,就像倒金字塔,人数往后递减。这也适合重骑兵对阵的情况,因为前锋的冲阵力度和承受的压力最大,而在兵力比对方少的情况下,当然是前阵人数多,后阵人数少。 冲在第一列的选锋,双方都是五十骑。
选锋就是“甄选出来的先锋”,必定是队伍中最骁勇实力最强的骑兵担任,青铜军团的五十位选锋都是大剑师,即五十位骑士长,手中持的不是战斧,而是炼金大师炼制的矛式骑枪,和唐骑马槊一样也长达一丈四,所以间距和唐骑一样拉得很开。
——以这个战场的平原旷野宽度,这样的间距只能散开五十骑。再往左右,就是起伏的丘坡了,对于轻骑兵作战还可以成为利用的地势,对重骑就未必有利了,尤其在唐骑都装备了机弩的情况下,上丘坡对教廷骑兵不利。而安西夜骑是因为人数少,如果将横面阵形拉得太开就形不成冲锋的纵深。所以,双方都有默契的将重骑兵的战场限定在这横宽接近百丈的平原上。
双方选锋越来越近。
重骑的冲锋速度是一秒三丈七,这是能够保持阵形,又有冲锋力的速度。 九丈,五丈,一丈……
铿!铿!铿!铿!……
一串密集的金属爆响。
没有轰声冲撞,因为双方的马首还有一丈的距离,重骑兵也不会面对面冲撞,那是重骑碾压轻骑或步兵时的战法。
重骑与重骑的第一次冲撞,是武器的交锋。 所谓□□一条线,骑枪和马槊都属于枪类,刺出去的轨迹是平直的,以选锋的眼力,能够判断出对方的尖锋是刺向自己身体哪个部位,从而侧身避开。
安西夜骑的五十位选锋的马槊都刺向了对方的战马——马的侧前胸。
战马没有判断力,疾冲中也没法闪避。
这第一刺,破的就是马甲的防御力。
和全身都装备术甲的重骑兵作战,不可能一击伤敌,只能先破坏对方铠甲的防御力,再期望后面破甲造成伤害。 而第一列的选锋实力强悍,何况夜骑面对的是相当于登极境的大剑师,第一刺很可能被对方闪过,倒不如刺马,先破坏战马的防御力。
“这是相当明智的战术。”弗利亚在高岗上说道。
按理,青铜军团的五十位骑士选锋也应该刺马。
但这里有一个微妙的心理差,让青铜军团的五十位大剑师选锋做出了与夜骑不同的选择。
唐骑五十位选锋都只是融合境,修为比自己低一个大境界,纵然知道唐军骁勇,真正的实力很可能超出修为,但五十位大剑师的骄傲和自信让他们认为:自己的疾刺对方一定避不过去! 于是,五十位大剑师骑士都不约而同的挺骑□□向夜骑兵的胸腹,第一击也不是志在伤人,而是破坏对方胸甲的强悍防御力,下一击就可以破甲了。
但就在他们右肩轻微一沉准备调整骑枪冲刺角度的时候,对面的夜骑忽然向马背伏下,右臂持塑冲前仍然稳如磐石。
“铿!”
当他们的槊尖刺中大剑师骑士的战马前胸甲时,骑士的骑枪刚刚从夜骑伏倒的背上刺过去。
刺了个空!
“好!”弗利亚脱口而赞。
这一避实在是神妙!
奥特洛沉厚的目光也意味深长,“这五十名安西骑,都避得很及时。”
五十位大剑师的骑枪都是刺向安西骑的左胸甲,以他们的实力,当是在刺向马胸前的一刹临时变招,这也是迷惑安西骑的战术。按道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招,安西骑很难避过去。然而,安西骑却是在对方将变招未变招的那一刹做出应对,就好像预判到对方会变招!
所以弗利亚才会称赞。
此时,不止高岗上的四人,所有观战的宗师都在想一个问题:这是巧合还是?
一个人、几个人的巧合还有可能,但五十骑安西选锋都做出了同样的提前应对,那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难道都能预判?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大剑师的变招放在他们这些宗师眼中当然能够看清,而这是修为和境界上的超越,但那五十安西选锋只是融合境。
是这五十位选锋正好都有这种超出修为的眼力,还是唐军的融合境都这么厉害了?
观战的宗师们都有种神飘飘的感觉。
夜骑马槊铿声刺中马前侧胸时,马甲上腾起一圈淡淡的光华,然而槊首的冲势未止,顺着战马前冲之势,槊首侧刃“哧溜”沿马前侧胸向前划,锐利的锋刃划过之处,都腾出淡淡光华,那是激发了马甲上的防御法纹。而马甲在光华闪过之后,就黯淡了一些。
五十位大剑师骑士在骑枪击空的瞬间,眼神都一沉。
没想到会击空!……怎么会击空?
此时已容不得他们惊疑、懊恼,就这半秒的时间,双方已经交错冲锋而过,五十位大剑师骑士跟着面对的是夜骑的第二列,对方的马槊已经刺过来,而刺来的位置让五十位大剑师骑士脸都黑了。
马眼!竟然刺马眼!
这是在后方蓄势以待,早就瞄准了吧?
五十杆骑枪都呼啸往下砸,刚刚算计落空的憋气都沉在这一砸里,力道极猛,极沉,似能将夜骑的槊杆砸断。
“铿!”又是密集声音汇成的巨响。
炼金大师以整铁炼制的骑枪砸在马槊的槊杆上。
对面夜骑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力,马槊直往下落。
但顺着这落下之势,五十名夜骑还沉蓄一分的臂力这才用尽,竟是刺向马胸。
这才是马槊真正要刺的目标!
而且刺的正是第一列夜骑刺的位置——马前侧胸的马甲防御力已破。
五十位大剑师骑士眼神都一厉。
很想大喝一声:狡猾奸诈!
但战马疾冲之势不能阻止,而他们的骑枪因全力击出还来不及回招,夜骑锋利的槊尖“哧!”一声破甲跟着“噗”一声入肉,并且顺着马冲之势侧刃向前剖。
五十位大剑师骑士暗道不好,战马受这样的重伤即使不死战斗力也废了,而他们跟着要应对的是后面夜骑连续不断的冲杀。
五十位大剑师当机立断,准备侧踢马腹让战马斜向夜骑第三列冲撞过去,让已经重伤的战马和夜骑的战马同归于尽也是合算;而他们失去战马可以腾跃落地两两结阵,以他们大剑师的实力,只要撑过两秒,己方骑兵冲上,就能步骑配合作战。这身铠甲不会成为他们行动的束缚,反而让他们成为步兵也如虎添翼。
至于抢夺安西骑的战马他们不考虑,两人配合不是做不到,但军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听从己方指挥,谁知道一声哨响,他们骑着的唐军战马会不会乱窜,甚至迎着安西骑的马槊冲上去?
……
就在五十位大剑师与夜骑第二列交锋时,夜骑第一列选锋已经冲入敌阵,迎面的是第二列骑士:一百骑,持战斧,剑师修为。这和夜骑融合境的修为相当。
但夜骑的马槊比战斧长两倍,当马槊冲刺过去的时候,第二列骑士只能做出两种防御应对:一是避,二是斧挡。
而夜骑的马槊刺向的是马右侧颈——战马没法避。
在这样的冲锋速度下,骑士也不可能临时勒转马向,唯一的防御是——斧挡。
但斧刃才劈到槊首上,第二列的骑士就暗道一声糟。
槊首上的力猛而不刚,反而带着一种柔劲,有点像一记猛斧砸下去却砸到棉絮堆中的感觉,骑士重心不稳上身往前一倾;而夜骑的膂力本就没使尽,以精湛的槊艺和良好的腰臂力让马槊顺着磕下的势落下去,刺向真正的目的——战马的右前胸。
于是夜骑选锋与第一列大剑师骑士的交锋情况重现了:
槊锋刺在马胸甲上,破击防御纹,并继续前划,攻击防御纹。铠甲上的防御纹是相连成为一个整体的防御阵,一处受击时全部防御阵启动,这就加大防御力;但同样的,当防御阵减弱就是整个铠甲的防御减弱。
马铠经过两次冲击,光华闪烁之后,马甲又黯淡了一些。
但也有效的阻止了槊锋破甲刺入,强大的冲撞力也被卸去大半,战马没有受伤。
然而这些骑士又立刻遭遇到已经冲过来的夜骑第二列的冲刺,攻马的情景又重现,而已经破防的战马则被马槊刺入重伤。
当第二列夜骑的马槊刺出时,第二列一百人的青铜骑士中还有五十名骑士没有受到攻击,他们已经挥出战斧,攻向驰马从侧边冲过的夜骑第一列——因为这个时候,他们的战斧长度才达到了攻击距离。
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五十骑预判”又出现了:
无论青铜骑士的战斧攻向的是什么位置,这五十骑夜骑选锋都能精确的提前避开,而右手持着马槊继续冲刺第三列骑士的战马。
但也有夜骑选锋没有刺向第三列骑士的战马,而是判断形势,在拧身或仰倒闪避第二列骑士战斧的同时马槊横扫或斜挑第二列骑士,在对方斧劈空时,槊杆同时重重砸在刺在他们举臂露出的空门,腰肋部位上,激起对方的铠甲爆起光华——防御被破了。
而只是一秒,后面第二列夜骑的马槊已经冲刺过来,有的刺战马,有的刺骑士。
便有马嘶和沉闷的哼声响起。
交锋第一、二回合,青铜军团已经重伤战马七十匹,轻重伤骑士三十人。
而安西夜骑人马皆完好无损。
虽然知道唐骑强大,还是让高处观战的宗师们轻吸一口气。
……
大剑师的战马重伤但因为惯性还在继续往前。
已经冲入安西骑阵中的五十位大剑师正准备勒转重伤的战马撞向第三列的夜骑,忽然腿部绷直,耳朵中听到了“咯”“砰”两道同时发出的声音,危险来临的感觉让他们停下踢马的动作,靴踏马蹬,斗气迸发,右手骑枪向斜前方横扫出去,同时左拳向头前轰出。
第三列的夜骑兵左手平端机弩,,被大剑师的骑枪横扫击中。
与此同时,五十位大剑师的左拳轰中了击向自己面部的九颗指头大的铁丸,砰砰爆裂开来,气劲冲得他们的手甲上光华闪动;但还是有十八颗铁丸击中了他们上身的铠甲,一颗颗砰砰爆裂,震得铠甲上的光华也闪烁不停。
这些“铁丸”分别是夜骑第四列、第五列、第六列射过来,他们左手平端着管状武器。
阿尔曼德咦,“这是……枪?”
此枪非彼枪。
弗利亚惊讶道:“?”
威力比传闻中大啊。
阿尔曼德的语气肯定中又带着惊讶,“对,!……但和情报中的不一样;,枪身短,枪管口径,大概是步兵枪的三倍、四倍?”
阿尔曼德当然不知道,这是大唐军器监为骑兵制造的骑兵枪,三天前,在燕周西北战场上已经出现,其独特的供弹方式和发射方式可以让骑兵单手完成开枪、退弹壳、上弹的动作。
这三列夜骑发射的是能面积式攻击骑兵铠甲和身体的霰弹,子弹射出,前弹壳崩碎后,就是密簇的铁弹。而对付重甲骑兵的是大号霰弹枪。但需要骑兵能够承受强大的后座力,而这些有武道修为的夜骑兵强过普通的骑兵很多倍,单手连续射击也能承受。
便见三列夜骑兵的左手一转护圈,弹壳子弹就自动上膛,枪口里又射出了第二弹。
观战的宗师都在惊诧中凝聚了神识,这次看清了:从黑洞洞的管口中以高速度射出一只“小圆柱”,射出后不久小圆柱崩碎,向前疾飞的是九颗密簇的黑丸。
当被大剑师骑士的拳风击中或击中铠甲时,就爆裂开来。
阿尔曼德微吸口气,“这是爆裂符纹。”
这么小的枪弹,材质必须要足够好,才能承受爆裂符纹。
这绝不是普通的铸铁丸能做到。
……唐军真是奢侈!奢侈!
一枪射出就是九颗符纹弹啊!
弗利亚也想叹气了。
这真是:有武力时上武力,武力不及时装备凑。
弗利亚不想说自己羡慕嫉妒得眼红。
哪个统帅不想有这样的装备?相比追求高武力的士兵,显然装备更容易全面提升军队的实力。
那五十位大剑师明明是这个战场上的顶级武力,,虽然还没受伤,但铠甲的防御力已经完全破了。
此时他们的战马在疾冲出两三丈后终于惨嘶倒地。
当这五十位大剑师崩碎马蹬跃起时,又同时面临着后方数列夜骑射过来的爆裂子弹,脚还落地,身还悬着,就陷入了正面的弹雨中。
而从他们身边疾驰过去的第三列夜骑已经搁下弩又持马槊向他们刺过来,虽然这一列夜骑兵只是化元境,但马槊刺过来的恰恰是他们的弱点。
这让五十位大剑师瞬间做出判断,以骑枪挡去威胁最大的这一槊;同时左拳拳风轰出,扫落一片霰弹,但还是有十几颗射入他们的身体。因为身体已经布满斗气,弹丸爆裂也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受到冲击是必定的。
然而,紧接着,就是第四列夜骑的马槊刺过来,以及无数的子弹。
……
当十一列安西夜骑和十列青铜军团骑兵交错冲锋过去后,青铜军团的战马损伤已达二百四十七匹,青铜骑兵死亡五十九人,重伤七十八人,其中大剑师骑士死亡十五人,重伤十人,而其他都挂着伤。
反观安西夜骑,除了轻伤的十几人外,竟无一人重伤死亡!战马也没有重伤、死亡!
第一场交锋,人数少一倍、平均武力也大大弱于青铜军团的安西夜骑,竟是出现了零伤亡!
这怎么不让人吃惊?
怎么不让人难以置信?
“这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连一向稳重的奥特洛都惊叹连连。
“他们的闪避太精准了!每一次槊击也太精准了!”
阿尔曼德严谨的思维让她觉得出现这种结果很不严谨,无论怎么推理,这种结果都不可能出现。
惊疑的语气说道:“融合境对上剑师,能够预判,和攻击精确,这还说得过去,毕竟同境界之间,实力也有高低;但那些化元境、引气境,甚至没有内气修为、只是练明劲的骑兵竟然也能精准避过剑师的攻击?还能有那眼力捕捉对方弱点准确反击?噢——!”
她摊了下手,表示无法想象,尽管事实已在眼前,她还是要表示不可思议:
“我是不是看了一场假的战斗?”
当然这是玩笑,但表达了这位奥术宗师的惊叹。
“不,尊敬的海顿法导师!”
弗利亚冷静的声音说道:“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有人在指挥。
“尽管唐军的那种‘枪’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但是,以大剑师和剑师的修为,要想凭借这种武器将他们重伤难度很大。
“取得这样的战果,更重要的原因,是唐骑衔接完美的配合,精准的眼光,无论是预判,还是选中对方弱点——这都不是武器能做到的;也不是这下面的多数唐骑能做到的。
“这些不可思议,都指向了另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可能:
“有一位宗师以神识指挥了整个战场。否则!”
他强调道:“安西骑兵不可能出现零伤亡!”
回应的是两道吸气声。
阿尔曼德的,奥特洛的。
勒布雷轻佻的神色也没有了,而是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不可能——”
阿尔曼德又推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