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位于僻静的山林之中,晨雾总是散去的比较晚,随着艳阳高起山间的雾渐渐散去,纱般的雾霭掀开后猎物的逐杀开始显示人们好战好杀的天性。
祉禄在寻了一处山溪浅流的密集草丛下了马,将方才猎杀了两只野兔放血置于一棵参天大树下方,又从马鞍上的包裹里取出一带四爪倒钩的麻绳,朝着大树奋力甩出倒钩将麻绳固定好。
他将挂在马鞍上的箭筒背在身上,又将那精钢锻造的鸣鸿刀负在背上,伸手摸了摸之前在抢夺来的祥云纹玄铁小匕首,还在腰间,这才扯动绳索借力上了树,收起那倒钩麻绳。
既然是比试,那么小猎物都算得什么,要猎,就要猎那头熊。
本想凑上公冶子一起来猎这头巨熊,可见安华既然进来了围场,他便知道今天这场搏斗只能自己来了。
祉禄站的位置极高,他在树干蹿动几下,安静的观测着四处位置。不多时林中传来人马嘶叫声惊天动地,只见那边草丛窸窸窣窣的却不见熊的踪影。
草丛的动静渐渐朝着自己这边传来,他微微蹙了眉头总觉得有些许不对劲,据闻今日放出的人熊高大凶猛,着杂草虽过了半人高矮但是也应该遮挡不住。
血腥的味道渐渐浓郁,他扶着树干蹲着身子屏息凝神,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两头凶猛嗜血的猛虎从草丛之中飞跃出来,身上还带着未干的鲜血,它们嗅着树下两只血淋淋的野兔贪婪的啃食。
怎么回事,围场的侍郎没有说放出了两头猛虎啊!祉禄脑中凌乱轰轰,稳了稳心神往树干重心微微退了退,想将自己隐藏起来,却不想微微一动别在腰间的匕首蹭到一枝丫松了开来就往下掉。
不好!他心中大叫一声,眼疾手快的身手去抓。
匕首虽是被他抓住了,可背在身上的箭筒却松了,羽箭纷纷下掉,刚好砸到了那猛虎头顶上,倒是应了句:太岁头上动土,活腻了。
两头正啃食的尽兴的猛虎被惊动,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就开始猛烈的撞击树身。
他本就没有稳住身子,被他们这样一撞,险些掉了下来。幸好掉落之前长臂一伸勾到了那捆麻绳扬手一甩将钩子挂在另一侧的枝干上,而自己则借力腾跃到另一棵树上头。
没等他站稳,那两头猛虎便转移到他这边,又开始撞击树身,好似与他杠上了,非要将他撞落下来。来不及收起的麻绳被一头猛虎咬住拖拉,树干联带着树身已经有弯折的迹象。
他抓紧树干,思量再三还是将手放到腰间打算吹响远扬鹰笛,却不想摸了个空,他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子,瞬间懵住了。
那笛子刚才腾跃的时候,掉了。
这棵树不比方才那棵,光是树身就小了近一倍,他在摇摇晃晃的树身之中不由得仰天长叹,这怕是天要亡他。
这里地处围场边缘,众人此刻正在中心地域猎杀的尽兴,只怕他就要成为这两头猛虎的猎物也让它们尽兴一番了。
树身已有断裂的趋势,他想了想与其等这树断落摔伤自己,还不如跳了下去与他们搏斗一番。可他这个念头刚起,就见树林中又窜出一头相对较小的老虎,正垂涎欲滴的加入了对他的围猎。
他欲哭无泪的看着下面的猛虎一家团结相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他数了数背上箭筒还剩下孤零零的两支羽箭,从内袍下摆撕扯了两块布出来咬破手指写了求救,飞别朝着两个方向射了出去。
但愿他的母后能在上苍庇佑他吧!
这棵树也没能撑住了,轰然倒在地上,幸好他身手较为敏捷,迅速跳了出去只是擦伤些许没有被伤到筋骨。
猎物到场,这一窝猛虎发出兴奋的嘶吼声朝他扑来……
其实安华今天耍着性子非要进围场,倒也不是真的被狩猎的氛围感染想参与一番,她只是想帮个忙,为东景的队伍添上一份力。
倒是公冶子放心不下她,一直断断续续的跟随在她身后,虽偶尔追逐猎物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旦猎物被射杀后即刻就又赶回她的附近。
“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奔波,你专心去狩猎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安华终是忍无可忍的开口。
“陛下早在之前就将公主托付给臣,臣必须护佑公主安全。”公冶子面容丝毫未变,看似淡漠开口确实不容拒绝的倔强之势。
“你们先退出二十步之外,本宫有话要跟公冶将军说。”安华见他这番姿态,只得挥挥手让跟随的将士。
那些将士看了看公冶子,得他微微颔首这才调转马头退下。
“公冶子倒是好有号令,建畿营连本宫的话都不能听从了。”安华冷笑开口道。
“建畿营执掌京师安防,只属陛下管辖。”公冶子言外之意就是想告诉她建畿营只听陛下圣谕,本想安慰她一番,但见她脸色渐渐黑沉,愣了一下又补充道:“,领陛下圣谕护卫公主安全,他们也只是出于担忧,还望公主不要气恼!”
“我气恼了吗?”她收回方才的不悦,一脸正色开口道。
公冶子这下是不再说话了,他出身武学世家自幼长在军中,除了妹妹世容没有与女子过多接触,是真不知这女儿家心思。未免越说越错,他还是安静就好。
安华见他又是一副榆木模样,也没了心思逗弄他,直入话题道:“我只是进来逛一圈,一会就出围场,公冶子你去狩猎吧,别失了我东景的颜面。”
他还是不动,:“臣不会输,也能护卫公主。”
“那我现在出去吧。”安华扯动缰绳正欲离开,马儿却有些不安的乱动,只是很快又安静下来。“我想进来射上两箭,一为你们添分力,二……是因为他素来喜爱狩猎,以前每年的春猎秋狩,他都会期待很久。”
她的他,指的就是褚卫。
公冶子微微蹙起眉头,双眼平静毫无波澜。他年幼时曾与之前的公冶家主一同进过围场,曾经目睹过那位名震晋阳帝京的少年俊才,那气宇轩昂鲜衣怒马的模样,他至今仍是记得清楚。
那时候的安华也是一个风姿绰约潇洒活泼的女子,依仗着陛下恩宠京中众人拥戴相敬。那些年晋阳城中的大街小巷中她哪里不是轻衣扬起策马飞驰,围场的狩猎她哪次不是驰骋林中满载而归。
只是,从何时起,她眉间的忧郁渐渐浓郁,性子也早已不如当年洒脱活跃。
“生者若不能释然,亡灵便不能安息。”公冶子面上依旧毫无波澜。
安华微微一愣,她从未想过公冶子会主动与她聊起这事。她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远处传来猛虎的暴露嘶吼,马儿收到惊吓开始不安分躁动起来,安华方才晃了晃神一时没拉住缰绳往下摔了起来。
公冶子毕竟是个练家子,一瞧见她已经控制不住烈马,赶紧飞身上前跨坐到她身后,有力的双臂越过她抓紧了缰绳奋力扯住,等马儿微微平复了一些,又往前靠了一些伸手去抚摸马儿的脖颈安抚它。
安华被他拢在狭窄的地方不由得红了耳根,她一手撑着马鞍另一只抚着胸口让自己平复下来。
“公冶,方才的嘶吼你听到了吗?这好像不是人熊的声音。”
“没听清,许就是人熊,我先送你离去就得去寻郡王。”他自是知晓那声音是猛虎,而且还不是一只。没有直面回答她的话,就是为了让她放心,赶紧离去,这样他才能安心去处理这麻烦事。
安华扭过身子看着他的眼眸,忽然莞尔道:“好。”
公冶子和祉禄开场就不见踪影,桓王又神出鬼没时隐时现,瑞王见荣亲王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知晓他定是怕那只人熊,便主动开口道:“七弟,你便跟随着我,我们走一道吧。”
“好的,三哥。”
即使沚祯是众皇子中封爵最高,却不可忘记他比祉禄仍要小上一岁,更别提素来风清月朗的他常与琴棋书画为伍,从未见过太多的血腥厮杀。
往年的狩猎荣亲王总是借由待在行宫之中,再或者就是骑匹马在围场中转悠两圈就收弓离去,如今要让他这般见物就起弓射杀,倒是有些许难为他。
瑞王见他不到半个时辰眉眼已经充满疲惫之色,干脆让他将箭筒中的箭都给自己,让他先回行宫歇息陪皇帝下下棋。
这广阔围场满是飞禽走兽,素来是武者最为欢喜的地方。瑞王作为疆场驰骋的将帅更是年年要猎到过午才出来,如今让他这般领着自己走,他也不得兴,沚祯朝他做了个礼就把箭筒里的箭都给了他。
围场广阔少人,瑞王一边四处寻找猎物一边去寻褚融,打算跟他商量一下自己打算年后请旨回西塞戍守,他想他还是先离开这满是阴谋算计的朝堂,回到自己的领域之中好好沉静积蓄。
瑞王心思较量一番,虽然自己在乐陵的事件中失了镇军参将的官职和圣心,但是自己毕竟还是金册印玺正式加封的藩王,只要能在西塞镇疆大军中磨炼一番他日仍有重返禁庭一争天下皇储的机会。
心中有所想,他驾起马来无心指挥,只是任由马儿自行行走。
而在偏僻角落里的祉禄就没有这么闲暇,三只猛虎从他正面直冲而来,那快速令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余地了,抽出负在背上的鸣鸿刀,看准体型较小的幼虎位置腾空一跃,反转身子落在幼虎身后时接着往下落的身子重重砍在它的后颈,又借力凌空一翻立到虎群后方。
虽说先杀幼虎容易激怒大虎,可现下他的处境已经足够艰难,能宰杀一只就杀一只吧。
幼虎毕竟还小,后颈很容易就被砍得很深,鲜血瞬间汹涌而出,而它无力的趴倒在地上,喘息两声站不起来了。两只猛虎果然被激怒,发出两声哀鸣嘶吼,又朝着祉禄龇牙咧嘴的低吼两声,朝他又凶又快的冲了过来。
祉禄后腿往后放了一点,正准备寻找能够突防的空子。
忽然两只并驾齐驱的猛虎错开了身子,他后脚发力侧过身子堪堪避开先头那只,正欲举起手去伤它,举起的右臂肩胛却被后继扑来的猛虎猛烈撞到,那冲击力道之重,直接将他的肩胛撞脱臼,精钢锻造的鸣鸿刀飞出十步之外,与地面摩擦出如龙鸣般的寒戾之声。
而先前的那只猛虎,也在另一只猛虎冲过去后迅速转身如闪电般地扑到祉禄身上。
成型的猛虎力气远比祉禄想像的还要大,而且它们的动作也快疾灵敏,眨眼之间一下就把他仰面压倒在地,一只锋利的爪子压住他的胳膊,血丝密布的骇人瞳孔里燃烧着仇恨的愤怒火焰,白森森的尖利牙齿直逼他颈项之间暴起的喉管。
猛虎的利爪穿透了他的衣袍,鲜血开始肆溢出来染红了他身下的黄土。不只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猛虎低吟轰鸣的声音,他有些恍然起来。
眩晕迷糊中他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公冶世容。
那时候他刚从阴森的深宫后苑中走了出来,安华带他到公冶子府上去寻年纪相仿的世容玩,希望开朗活泼的世容可以解开他心头的忧郁,让他不再那么孤寂沉默。
那时候的世容眸子清澈明亮,笑容就像沉在无根雪水中的玉玦,于尘世之中一尘不染,纯粹至极,让他深深陷入迷恋。
一阵眩晕,琉惜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的笑容不像世容的明艳动人,那笑容很温暖。她从前总是想离他远远的,好似他就是一个地狱修罗会将她的生活搅得不得安宁。到后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妒忌起她心中惦记的殷池风,他也想要有人陪着他,无关任何利益的记挂着他,然后他就娶了她。
两人成婚以后,他很是享受她总是很安静淡然的在他的身边的感觉,虽然她从不会关切他的谋划,甚至并不是那么支持他去搅和朝堂之事,即便是如此,他都能够在她的身上领会到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他痴迷而又贪恋。
是了,他的琉惜……他的琉惜还在上林苑的行宫之中等着他。
他压在身下的那只手不顾疼痛猛然抽了出来,摸到了那把玄铁匕首。在另外一只猛虎还没有冲过来之前,他眼中闪过一丝恨绝,手起手落,那匕首已经插在他身上那只猛虎的眼睛里。
受了伤的猛虎迅速从他身上起来,发出令人胆子发颤的怒吼声满地打滚。那只正大步奔跑的冲向他的猛虎瞬间被吓得微微收了脚步,原本一直凶狠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既没有朝他猛攻,也没有离开,只是绕着他们转圈。
趁着没有了压迫,祉禄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剧痛抬起手臂,为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头发。
虽然他此刻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武器可以反击,或许他下一秒就会被这只猛虎咬断脖子丧命于此,可他不能失了身份。
他,是东景第九位皇帝唯一的嫡出皇子,是东景唯一一位自降生起就受封为侯的皇子,是他母后拼死生下又拖着残喘之躯也要守护他每一时每一刻的晋祉禄。
环顾了四周四周一眼,他擦拭干净嘴角的鲜血,盯着不远处的鸣鸿剑极力思索有没有办法能拖着伤体夺回宝剑再杀了这头畜生。
皇灵既佑,祉禄来臻。
他相信他母后赐予他的名字定有福禄相随。如今手刃这两头猛虎已经没有太大的可能了,他只能赌一局,就赌能有人发现他放出的求救信号。
那头绕着他打圈的猛虎仿佛也感受到他的疲惫和伤痛,看准时机就朝他扑去,精准的咬住他的肩胛。
老虎的牙齿比爪子还要锋利,锦衣之下的软甲在它口中已经失了效用,他甚至可以听到尖锐牙齿刺破皮肉的声音。
祉禄没有任何兵器在手情况越发不妙,他被虎咬住肩部,陷入了犹如死局的困境中。头偏转一圈,他绝望的发现方才被刺中眼睛的猛虎醒了过来,正龇着牙虎视眈眈走了过来,那双铜铃还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脖子。
就在他已经绝望的要放弃挣扎的时候,从不远处射出两支强势飞疾的羽箭,将那原本就受伤的猛虎吓得退了几步,暂时算是保住了他。
祉禄艰难的回首,却看到一双淡漠而又深邃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