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诱饵

    

    “轰隆————！”

    伴随着一声足以吓哭婴儿的雷鸣，刺痛的雨水宛如下垂的箭矢，持续不断地击打在行军的士兵们身上。他们形成一队延伸的长蛇，迈着病态又缓慢的步伐前进。

    润滑的泥地让人寸步难行，升起的白雾遮挡住了眼前的道路。就算是在辽阔的平原上行走，甚至也会有人迷失方向的可能。身上的盔甲变得更加沉重，手中的长枪与腰间的利剑，也成为了延缓自己前进的障碍。

    有狂风和暴雨两位神明的阻挡，这毫无疑问是选择行军最差的天气。光是稀薄的空气就足以让人晕死过去，更不要说那些因为寒冷，而冻死在半路倒下的人又有多少。

    “呼哧——”

    身披银甲的白马发出了劳累的喘声，骑乘在它身上的伊芙见状，便让其停歇在了行军路上的一边。伸出手轻轻抚慰着马的脖颈，被雨水淋湿伊芙的脸色，也不比其他的士兵们要好看多少。金色的长发失去了平时的光泽，惆怅的眼神随着雨声显得有些伤感。

    抬头仰望乌云密布的昏暗天空，伊芙猜想这或许就是自己的最后了。面对这无比消沉的溃散军队，就连她也没有心情去打起精神。因为这场行军的结果......从最开始就已经命中注定了。空中漆黑的影子，已经逐渐聚集的越来越加密集。

    “让军队按照不同的路线撤退？”

    早在半天之前的清晨，会议室帐篷内的伊芙，面对冷漠的乌利塞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外面天空中的乌云还在隐约作响，营地的士兵们在加速收拾自己的行李。在所有人都无比慌乱焦急的时候，只有乌利塞斯淡定的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枚雄鹿样式的棋子，在桌面的地图的某处轻轻敲打。

    “没错，将我们现在手上的3万兵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你来率领，然后另一部分由我。不过，虽然撤退的路线并不一样，但最终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一枚雄鹿棋子，被乌利塞斯摆放在了地图上所规划好的一条红线。而另一枚带有旗帜样式的棋子，则穿越了大量的城镇与村子，直立到了远处写有多恩名字的那座城市。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伊芙还是不理解地充满疑问，但其实乌利塞斯会这么做的答案，已经很直白的摆在了她的面前。只不过按照伊芙的思维习惯，她从来都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

    “我预计从这里撤退到多恩，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而魔族的那些家伙，肯定不会让我们老实撤退的。所以我要创造出诱饵......那就是你。”

    三枚雄鹿样式的棋子，被乌利塞斯说着摆放到了另一条红色的路线上。而代表敌对魔族的龙头棋子......则借助乌利塞斯的腕力，彻底在地图上碾碎了最初的落单雄鹿。

    “伊芙-缇娜斯，我现在对你下达统领的命令。你将率领我们四分之一的军队，按照地图上所规划好的路线撤离。当然，这只不过是用来迷惑敌人的障眼法。余下的主力军，会在同一时间的另一条路线离开。而你将成为最好的诱饵，吸引开那些前来追击的敌军。”

    “！”

    正直立着的棋子以及被碾压成碎片的棋子，全都被伊芙挥手甩到了一旁的地上。乌利塞斯一直保持不变的冷漠脸颊，在此刻终于有了反应。他不在紧盯着桌面的地图，默默地转过头皱着眉头，看向了无法接受这一切的伊芙。

    “足足7500多名的士兵！你的这个决定是在让他们送命。”

    几乎是快要抵得上一座城市的人数，乌利塞斯要让这些人去化作龙的食量，在火焰中葬送掉自己的人生与灵魂。他怎么能如此冷漠地做出这种决定，伊芙无法理解和认同乌利塞斯的决定。

    然而乌利塞斯并不需要她的认同或是理解，乌利塞斯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工具，哪怕会有人因此而憎恨自己。

    “这是为了帝国最终的胜利，我们所必须要付出的牺牲。战争就是这样总会死人的事物，按照你精灵的年龄，应该经历过比我更多的战场。这么简单的道理，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乌利塞斯的发言疯狂却又充满着理性，他对帝国与亚人抱有着绝对的忠诚，但为了顾全最终的大局，又会毫不犹豫牺牲有关其中的所有。

    就和被伊芙愤怒甩在地上的那些棋子一样，它们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就是再被需要时将其利用，事后再放回原处，等待下一次要使用的时机到来，或者干脆就这样消逝死去。而下棋的人从最开始就只有两个，其中一个的名字叫亚人，另一个则叫魔族。没人知道这场棋局会持续多久，所有人都只能遵循下棋者的意志，行走在棋盘上履行职责嘱咐行动。这是乌利塞斯心中唯一坚信的真理，所谓棋子的这个概念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牺牲少数人，来拯救其他的大多数吗。”

    伊芙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脸上充斥着不符合她美貌的怒斥与不甘。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祈祷只让自己牺牲，一旦自己接下了乌利塞斯的命令，那就会成为害死7500名士兵的凶手。

    “啊，没错。”

    乌利塞斯淡淡地做出答复，伊芙的情绪不能感染他的内心丝毫。这个恶人必须由她来担当，而且无论是杨娜还是乌利塞斯......他们都知道伊芙最终肯定会选择答应，尽管她有万般的无奈。毕竟同样身为圣骑士，乌利塞斯知道她和自己还是有些相似的地方......在自我牺牲的这一方面。

    既然无法连同拯救那些少数的人们，那么至少自己也跟随着一同逝去......那也算是多少偿还了罪孽。

    “我会遵守命令，但是有一个条件。”

    犹豫了不知多久，伊芙最终还是选择成为那个凶手。军队现在的情况，究竟有多糟她也很清楚。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每当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人们就总是不得不做出艰难的决定。

    早就知道伊芙会答应下来，乌利塞斯即使目的得逞，表情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变化。

    “说吧。”

    “我的四名亲随，凯蒂，谢尔丽，还有艾琳娜与艾琳雅。我会率领充当诱饵的士兵们赴死，但得让他们跟随你的部队安全撤离。而且此事在到达多恩之前，你也必须得向她们保密才行。”

    “......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担心部下，你也就这份职责心还称得上是一名骑士。好吧，我以圣骑士的名誉宣誓答应你。”

    乌利塞斯说着穿过伊芙的身边，来到帐篷的门前撩开布帘，抬头仰望着越加变得昏暗的天空。士兵们已经将物资收拾的差不多，伊芙的那部分士兵随时可以出发。

    “时间紧急，你现在就率领军队先行出发，我也会在不久之后就启程。这个天气十分不错，对我们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那些可恨的龙，会因为雷电和雨水受到阻碍。如果运气好的话......你还能活下来也说不定。”

    乌利塞斯说罢回头，望着站在原地悔恨的伊芙。眼中不存在任何的情感，只有绝对的理性与大义。

    “为了帝国献出一切吧，伊芙-缇娜斯。”

    ————————————

    “轰隆——————！”

    又是那一声令人熟悉的雷鸣，起雾的朦胧平原上，伊芙的意识被重新唤醒。骑乘的白马还在喘着粗气，天空降下的暴雨也还是那么令人感觉刺痛。而那道在空中飞翔的漆黑影子，已经逐渐聚集的越来越加密集。

    伊芙观测着不由得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这场大雨已经记不清楚究竟连续下了几天。乌云遍布的昏暗天空令人难以区分夜晚，7500名士兵因为寒冷和过劳而死去的已经太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前进，哪怕是为了远离战场的撤退，都已经成为了一种煎熬。

    伊芙没有告诉士兵们自己真正的使命，只要到达多恩就能从痛苦中解脱，士兵们都是抱着这个希望咬牙坚持到的现在。但如果得知自己只不过是被舍弃的诱饵，恐怕只会在敌人还尚未袭来的路途中，就开始变得无比混乱吧。

    “嘎————！”

    天空中所传来的并非是龙的怒吼，而是信鸦发出的刺耳叫声。纯黑色的乌鸦代表着不详，然它此时在伊芙的眼里翘着却是如此可爱。放松紧张的心情松了口气，伊芙收起长剑对着飞来的信鸦伸出了手臂。但也不经好奇究竟会是谁，要在这个时候来给自己写信……

    “……”

    温暖的阳光穿透过稀薄的乌云，降临在了这片辽阔的草原上，驱散了从大地升起的所有阴霾。一道道象征着希望的光芒缓缓落下，仿佛是神明赐予的奇迹。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暖，让行军的士兵们又有了力气欢呼雀跃。

    被淋湿的衣物肯定在不久后就会被晒干，行军的路线也将不在那么泥泞难走。之后的一切都将会变得顺利起来，他们将畅通无阻地抵达多恩……一切就都跟最初计划好的一样。

    “……”

    一滴滴露水顺着伊芙光滑的脸颊流下，淋湿的金发在太阳的照射下，又恢复了往常亮丽的光泽。站在肩膀上的乌鸦甩动着身体的雨水，伊芙低头审视手中的信件看不到表情。周围世界的变化仿佛已经和她无缘，士兵们欢呼的声音再怎么高涨，也传达不到此时伊芙的耳中……雨终究还是没有停止。

    ——————————

    身在远方的乌利塞斯抬头遥望清澈的天空，而跟随在他身后的数千士兵，也对重获太阳的恩赐感到庆幸。然而乌利塞斯的灵魂是感受不到温暖的，就算直视太着阳他的瞳孔也还是显得无比冰冷。如今在此刻真正会觉得庆幸的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在谎言的笼罩下苟活的愚者。

    魔族的那些敌人并不是蠢货，他们的统领跟帝国一样，都是拥有着上千年丰富战争经验的专家。兵分两路舍弃一方充当诱饵，这样天真的计划，敌军的统领米娅—芬迪不可能察觉不到。想要真的万无一失抵达多恩，想要真的蒙骗过她还有那些龙的话。就必须要做出比起伊芙，还有那7500名士兵更大的牺牲。

    同样是丢出棋子充当使魔族上钩的诱饵，只不过这次的诱饵魔族的军队不可能无视。乌利塞斯下令让半数的军队留在了营地，其余的兵力带走了所有的物资与食物，只留下了最基础的一些军备。就在乌利塞斯以及伊芙启程离开的当夜，1万5千余名留在营地的士兵，便在乌利塞斯亲随骑士的带领下，趁着夜色向魔族的军队发动了袭击。

    一半军队的撤出，是为了跟西方前线来支援的友军汇合，从两侧包夹魔族一举歼灭他们。

    对于留在营地的那些士兵们，乌利塞斯的亲随骑士给出了这样的解释。然而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什么援军，这只是乌利塞斯与杨娜编造出来的谎言，好让那些士兵们可以抱着必胜的决心去送死，以此来转移米娅的注意力拖延时间。但是要想完成这个计划，还必须得通过圣骑士伊芙的那一关。

    “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伊芙那丫头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事只能偷偷瞒着她来。”

    杨娜叹了口气曾对乌利塞斯这么说过，所以乌利塞斯为了蒙骗过伊芙，又编造了第二个谎言以此来说服她。在遮天谎言的见证下，这场昂贵过了头的交易很成功。1万5千名的士兵已然化作了骸骨，被欺骗的灵魂永远得不到安宁。他们将永远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只能在阴暗潮湿的泥土下被咀虫啃食。

    而借此换来的……则是另一半士兵们在此刻的庆幸与欢呼。他们浑然不知自己同伴们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究竟遭受了哪些。

    只有那几名沉默孤寂的骑士，知晓隐藏在光明背后的真相……她从来都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