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鸦

    

    “滴答——”

    最后一滴血液从耳尖滑落，拍打在了被染红的雪地上。亚纳趴倒在达米安的身上，严寒已经将她体内尚未流干的血液冻结。生命渐渐流逝的感觉是如此清晰，被堆积的碎石围困在这废墟之下，风声都听不到的世界寂静无比，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达米安觉得自己一直恍惚了好久，像是在这里躺了许多年，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无法接受现在的状况有多糟，默默地转过头看向别处，石缝间闯进来了一缕光芒。

    自己如果乱动的话，石堆或许会塌掉，但要是继续待在这也会被冻死。在这种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救自己。达米安摸索着腰间拔出小刀，用力敲打着石堆薄弱处的空档，他成功地砸出了一个小洞，上方的石堆幸运地只是落下了一些尘雪，没有产生会让人丧命的塌陷。

    拼命砸出地洞口并不大，但也足够达米安少年的体型勉强通过。他用力推开身上的亚纳，达米安艰难地翻了个身，从渺小的洞口慢慢爬了出去。

    重见天日的感觉，并没有达米安想象中的那么好。他才刚站起来不到一会，背部就突然一阵酸痛，还是没挺住地跪在了地上。

    “轰隆！”

    身后的石堆突然发生了塌陷，小小的洞口瞬间被吞噬不见，亚纳永远被掩埋在了里面。达米安瘫坐在地上静静看着这一切，本来还想将亚纳从里面带出来，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不......就算带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吧，就凭自己连将她送回山洞中都做不到。

    “咳......”

    身后突然响起了咳嗽声，达米安闻声看去，德沃拉克正躺在雪地中，浑身插满了箭矢像个刺猬。

    “德沃拉克......你还活着吗？！”

    达米安仿佛像是找到了希望，他差点摔倒着来到德沃拉克的身边。从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毛茸茸的尾巴将德沃拉克整个包裹，帮忙多保留了一些体温。兽人的生命力比一般人族要强，严寒也冻结了伤口停止流血，这让德沃拉克多活了一会。

    “怎么办，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好？”

    达米安一副不知所措地样子，跪在身旁焦急的喊声，唤醒了德沃拉克快要消失的意识。他疲倦地转动眼珠看向达米安，快死去的眼神因愤怒重新恢复了活力。

    “啧！”

    挥动发僵的手臂把达米安甩飞到一边，德沃拉克翻了个身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肘和腿却根本无法弯曲，只能在地上无力地虚弱挣扎。

    “都是你这家伙的错......全都是因为你，我们才被袭击的！”

    用充满血丝地眼睛怒视着达米安，德沃拉克难受地大喘着气，向摔倒在地上的达米安慢慢爬去。

    “......哈？”

    无法理解德沃拉克说的是什么意思，达米安呆坐在原地，看着他向自己一点点爬来。直到德沃拉克拽住自己的衣领，被冻住的伤口继续流血为止。

    “是想要逃离这里的那些家伙......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杀你，我们只不过是被你牵连了而已！”

    连拽紧达米安衣领的力气都不再有，德沃拉克说罢，便虚脱地趴倒在了雪地上。他把目光向堆积成山的石堆望去，在那些碎石之下，一只被砸断掉的手臂正静静躺在那里。

    “可恶，茜拉......要是没遇见这家伙的话......所以我不是都说了，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咳！”

    口中吐出一团浓烈的鲜血，德沃拉克的意识再次开始变得模糊。因为怒火的回光返照也终于到了极限，他再也没有力气能动弹一下。

    达米安来不及去细想德沃拉克的指责，现在的最优先事先是救人，但自己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先，先告诉我该怎么做，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离我远点，混蛋无面者。”

    德沃拉克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没了呼吸，他到最后也没有合上双眼，扩散的瞳孔显得就跟达米安一样空虚。为什么会不让他来救自己呢......或许是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就算能侥幸暂时活下来，受了伤的自己也根本走不了多远吧。

    “……是因为我的错吗？”

    达米安跪坐在地上望着德沃拉克死去的尸体，寒冷的感觉渐渐侵蚀着全身。在天空被挤压成一条直线的峡谷内，这个狭窄的世界充斥着孤单灵魂混乱的思绪。

    ——————————

    “嗡————！”

    宛如一股狂风般地快速呼啸而过，身披黑衣的无面者奔跑在丛林之中。夜晚天空中的雨朦胧的下着，已经记不清这样的天气究竟是持续了多久。无比潮湿的泥地令人寸步难行，马匹在这种地势下骑乘都会影响速度，但无面者仍然还是能履如平地的前进。

    距离上次调查那个平民们消失的城镇之后，几乎自己所到的每一处都发生了同样的情况，无论城镇还是村子的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唯一所追查到的线索……就只有那个类似不死者的旅店老板。

    一旦遇到阳光便会自燃成灰烬，不留任何踪迹地连渣滓都不会剩下。如果失踪的人全部都变成了那种样子，那么就肯定不会再白天行动。如此庞大的人数想要隐藏起来……而且还必须是能够抵挡阳光的地方，除了森林中的山洞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

    无面者突然停下了飞驰的身影，转身穿越身旁茂密的草丛，面前小道的泥地上覆盖着无数脚印。虽然雨水几乎快要将它们冲淡，但过大的人流量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就快接近了……”

    隐藏在斗篷下的那张脸皱了皱眉头，他默默地伸出手掌摊开，无名指戒指上所聚集的魔力，形成了漆黑的魔法阵，在无面者的手心当中盘旋。

    “遵循我的召唤浮现于世，作为信使传递消息——鸦。”

    无面者细微的话音落下，一只羽毛纯黑色的乌鸦被他从魔法阵中召唤而出。无面者将自己实现准备好的纸条，放进了乌鸦腿部捆紧的竹筒，向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甩手让乌鸦飞走。

    “……”

    无面者站在原地静静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殊不知身后正有一张阴森的脸正在盯着自己。披着一身跟无面者类似的长袍，却毫无掩饰自己样貌的意思。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骨头还是面具，骷髅般地惨白外貌令人心生寒意。他一双血红色的瞳孔在其中滚动，因为没有眼皮的遮挡导致他的眼白上充满血丝。

    “你好，我的朋友。”

    “！！！”

    无面者闻声没有率先回头，而是瞬间向前冲刺远离了刚才的位置。带着骷髅脸的男人见状也没有追去，只是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看向无面者。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隐藏在斗篷下的面容流下了紧张的汗水，上次体会到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还是在自己竞争三戒候选人的时候。

    “这座森林到处都是我的孩子，从你最初进入森林的时候，你就已经暴露了。”

    代替无面者解释了他心中的疑问，骷髅脸的男人说着掰动了下自己修长惨白的手指，发出了几乎骨折的清脆声音。他的指甲长的简直宛如利爪，每个干枯的拇指都刻印着一道印记。像是代表着什么的魔法阵一般，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分别写着1和2这两个数字。

    无面者过去曾经见到过无数诡异的东西，但这样怪异却又似乎保持着理性的家伙并不多见。将自己的感知释放到尽可能的最大，然而他还是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就连面前的这家伙也仿佛不存在一样。明明肉眼清晰可见……但就是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我猜你就是造成人们失踪的始作俑者，目的是什么？”

    “失踪？呵呵呵……不，他们一直都在这里。”

    骷髅拍了拍自己无比畸形的手掌，四周寂静的丛林突然有了动静，大量被掩埋在地底下的尸体从中爬出，它们无一不顶着张残破不堪的腐烂脸颊，有的身体上还卷缩着蛆虫在不断腐蚀尸体。无面者凭借他们身上朴素的衣物，猜测这些就是城镇中所消失的平民。

    “果然……所有失踪的市民都变成了这样，你究竟是怎么样做到的，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魔法？”

    无面者一边询问着再次摊开了手掌，悄悄聚集着无形的魔力准备随机应变。但这并瞒不过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他所最熟悉的事情就是感受魔力地流动。

    “这可不是魔法，而是神明赐予我的奇迹之力。”

    “神明？真正的神明可没有这种怪异的力量。你所信仰的只不过是一个怪物，我们才是真正的神使。”

    无面者唾弃自己信仰的话语似乎激怒了骷髅，他的沉默让整个森林的气氛都死寂了下来。包围无面者的死尸们逐渐有了动作，他们一步步地开始逐渐靠拢过来，无面者手掌聚集的魔力，也散发出了形成魔法阵时光芒，要远比刚才召唤信鸦时的更加强烈。

    “以黑夜为庇护的影，以黑暗为翅膀的鸟儿，啄食我敌人溃烂的腐肉——三头鸦。”

    手掌渺小的魔法阵开始了不规则地扭曲膨胀，一双漆黑的巨大翅膀从里面夸张地突破而出，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一头堪比巨龙体积的三头乌鸦降临在了丛林之中。

    “——————————！”

    凄惨怪异地叫声宛如孩童地哭啼，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丛林，惊醒了所以还在沉睡之中的生灵。三头乌鸦巨大的身影超越了森林的树木，三只脑袋分别对着不同方向的死尸们呐喊，这声音仿佛拥有一股无形的震慑力，所有死尸都被震慑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这个……真是不错的使魔。”

    骷髅望着面前巨大的漆黑身影，不由得发出了衷心的感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乌鸦的召唤者已经转身快速逃离了老远。

    “哦呀，他逃走了呢，老头子。”

    在身后突然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但骷髅并没有转过身去看他，而是望着眼前这无比具有观赏性的一幕。脱离了短暂震慑的死尸们一拥而上，张开自己的牙齿爬上乌鸦的身体，不断撕咬拉扯乌鸦身上的羽毛跟血肉。它巨大的身体在不断挣扎跳动，撞到周围的大量树木掀起了地震和狂风。

    “食，去把他带回来。”

    “嗯？不是直接杀掉吗？”

    “他的能力很优秀，我需要新的手指为我效力。”

    “唉～真是麻烦呢。”

    靠在树木上的男人不情愿地挠了挠头，但转瞬之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里。而已经身处千里之外快速逃离的无面者，在转过了一个拐角之后就碰上了他。

    “你要去哪里？我们才刚见面，别这么着急离开嘛。”

    “！”

    速度太快来不及停下自己的脚步，无面者看不清那道身处阴影中的姿态。只好甩动自己手臂上的机关，投掷出尖锐的钩锁朝着男人甩去。

    “……咳！”

    无法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无面者突然咳嗽了一声，口中吐出了大量的鲜血。

    “？”

    自己的手臂莫名失去了触感，取而代之的是火辣辣的疼痛。他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腿都已经被切除。而自己身体剩下的部分，正被什么人牢牢地抓在手中。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兔子……吊在半空。

    “无需担心，你不会在这里死去。而是将获得新生抛弃伪神，成为更加美好的事物。和我们一样的同伴，为神明效力的衷心仆人。”

    骷髅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无面者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这究竟是这么回事……如果只是单纯地速度，那这个提着自己的男人也实在太快了。

    骷髅弯下腰对着无面者伸出手掌，在自己手心上聚集黑暗的魔力，一团团的黑影掺杂着血光在掌心上不断旋转。心脏跳动的声音近在咫尺，无面者能感受得到那血光中酝酿着生命。黑影用魔力创造出了一个生命，一个需要依靠寄生别人体内才能存活的怪物。

    “现在，你是我的第三个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