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严府之殇
袅袅秋风天转凉,妖妖草木露为霜。
大秦军窦占奎兵败邯城却似一道惊天春雷,炸响在中原各地。不过月余,曾经汇聚在直隶的乱民蚁军分崩离析之后,便在各地又纷纷起事。这一遭的纷乱,却如烽火燎原之势席卷华夏。
窦占奎的突然覆灭不过旦夕之间,然而这一场乱事,却似乎引爆了积蓄在宝顺朝这二十一年间的疴疾。就像那令人谈及色变的天花,起初不过是掩伏在肤下的隐隐红疹,猝不及防的便演变为遍及全身的疮脓溃烂……
窦占奎自立的秦襄公此时就宛如一个笑话,九月间,各路乱军之中便有三地称王。
鲁平王。楚湘王。吴越王。
各地督抚全无安民之计,本就不堪一用的府兵,往来辖境内的州府县城,遇小股乱军便剿之,逢大队乱军则避之,疲于奔命,亦是苦不堪言。
各地的加急奏章雪片般汇往京城,朝臣们焦头烂额之际,却发现在这场乱局之中,有两处显得极为扎眼。
甘陕、蜀地,整个西面半壁鸦雀无声。
晋、豫、直隶三省岿然无动。
这便是甘陕总督严守制、抚远大将军严峻杰,和近卫军銮仪卫大将军苏赫之功!
不过月余间……
似乎很多人都忘了,这场席卷天下的乱势之由便起自甘陕。
似乎很多人都不在意,镇守蜀地,威慑西戎南蛮的抚远大将军自五六月间便领了出蜀上谕,却不知如今大军在何处。
至于苏赫,这位自朝堂上突然冒出的新贵,御前侍卫统领,近卫军銮仪卫大将军,原本是很多口中的狄蛮之辈,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再去提及。
以一军之力,驻守安阳,保得三境无忧,这份功劳已将神策军诛灭大秦乱军的风头盖尽。
……
九月末,大夏朝堂之中突然迸发出一则惊人的消息……
缘由军机处领班大臣,一等忠襄公严守臣重病在身,久不能临朝,景帝萧鸿辰一纸敕令,裁撤了大夏立国以来历经数代之久的军机处。
满朝文武哗然。
然而哗然便只是哗然……
朝臣期待着严国公复登朝堂,与萧鸿辰就祖制,就朝局,就军机处这个内廷外朝之间,与内阁平起平坐,只听命于皇权的中枢重要性当廷对峙之时……
就在严党岌岌可危,期盼着严国公复起振臂一呼之际……
所有人到此时方才发觉,原来严国公的病,不是一种态度,不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不是我不在朝坐看朝局糜烂的守势……
而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敕令下达的第二天,严府门前自早至晚人头攒动,皆是急急切切赶来以拜谒为名上下打听严国公病情的各路人马。
敕令下达的第三天,严府便已是门可罗雀。
秦王萧曜的身影,在严府门前隐现。自街角,他打马盘桓。
终就垂首,萧曜掉转马头,颓然而去。
自始至终,他都未敢向严府望上一眼。
他当然知道,此时尚不知有多少双他看不到的眼睛在盯着严府的一举一动。
他想去看看严守臣,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是他二舅。
他不敢进严府,只因为渐渐已将皇权收拢,他的父皇萧鸿辰已经令他感觉到恐惧。
萧曜总是在想,他其实很有些怀念以往的时光,那时候虽然只能在月初的早间,随着水车入宫,私下里见上父皇一面……他见的是自己的父亲,他是父亲的儿子。
现在,父皇时常会宣他入宫觐见,他见的却是大夏的君王,他是殿下之臣。
父子,君臣,他皆无从选择。
萧曜的眼底闪过一道光。
如若说以前,那个帝位便就是那个帝位,仅此而已的话,此刻他却对那个帝位有着由衷的渴望。
他从未料到,他对于父皇的这种恐惧原来早就根植在心底,为何?他不清楚。但他不想如此下去,那个帝位只能是他的,他要让别人感觉到恐惧,而不是自己。
于是,萧曜狠狠的挥下了马鞭。
他再次掉转了马头,没有继续踏上去往献王府的路。
他知道,在这个时刻,去见他的大哥萧逸也是不合适的。
……
雀,非梅雀,亦非红雀。
雀,便是寻常百姓家门前常落的灰雀。
严府门前的两座石狮顶上,落着数只灰雀。
府门前的层层落叶间,叽喳蹦跳着一群灰雀。
忽而,惊雀焦鸣,四下翻飞无影。
门前秋叶,无风自动。
震动。
竟震得严府门前的两座石狮都微微晃了起来。
侧门处,便吱吱呀呀的挤出一条缝,门房小厮皱着眉头只在门缝中撇过一眼……便惊得头上毡帽即刻滚落了下来。
却也顾不得捡,他连滚带爬的便向府中冲了进去。
他并未看清楚些什么。
他只看到府门前无数马蹄翻踏而至,马上那身形高大的骑勇,个个罩着一件宽短的马褂……
令他惊魂未定的是那马褂的颜色,黄的。
黄马褂的骑勇,这天下便只有一处有,近卫军。
近卫军至,即便他的脑袋是拿榆木做的也知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奉旨抄家拿人,要么……便是圣驾亲临。
便也就是一炷香的时分,严府,正门大开。
一应管家小厮家奴婢女左右挨排跪倒之际……
打头跪倒的严青山,头不敢抬,只闻听两旁响动便险险晕了过去。
其他人早就吓得瑟瑟发抖,有些已然软绵绵的瘫软在地上,更有好几位的身下当即就湿了一片……
近卫军竟然纵马而入,马踏严国公府!
当先一骑,正是薛贵。
若是叫惯熟的见着了,怕是便要抠了自己的眼珠子去……薛老二有一天也会面带寒霜?!
薛贵此时便是如此凝重,无佞色,无厉色,冷着脸面便策马直入严府正堂之前,回身之际一摆手,随在他身后的近卫铁骑便兵分左右驱马进了严府二进,三进……一骑接一骑的甚至在严府后花园次第排开。
三百骑,尽数压进了严府,却无人仰马嘶之声。
严府内亦依旧是静悄悄的。
方此时,才自府门前响起甲胄佩刀交鸣之声,御前侍卫交替而入。
严青山的眼前只见得御前侍卫的靴底,身后响彻着马鼻处重重的喘息之声,他便看到一顶轿影自眼前飘飘掠过……他的额头就死死的抵在了冰凉的石板上。
他的脑海心间亦是澈寒,他这几十年怎么也不会想到,盛名威震宇内的严国公府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
薛贵只觉得,自己能有今天,这辈子也就算没白活!
留在京中的近卫千骑,他今日便亲身带了三百。
他薛贵,薛老二,竟然也能纵马国公府……
狠狠的掐一把大腿,眼瞅着两名校尉在他身前冲他一抱拳,薛贵当即翻身下马,大步来在那一顶明黄软娇之前,手扶佩刀,单膝跪地。
也无需他任何言语,萧明焕便会意的冲他点点头,与徐天德二人便昂身侧立轿门左右。
一众侍卫便将严府正堂前后牢牢护起。
到此时,康佑福康公公才躬着身子,小意的掀开了轿帘,“圣上,到了。”
……
天色未晚。
严府上下男女老幼,皆跪伏在堂前。
晦暗的天际下,偌大的严国公府,竟似也较以往矮了几分。
严府正堂间,一应家什早被侍卫撤去一旁,只余一座居中而置。
一身龙袍的萧鸿辰,负手而立,久久的凝视着影壁上的那一面额匾。
葆光堂。
正是他登基那一年御笔亲提,也是他留在宫外的唯一一处墨宝。
葆光……
他便不由得轻声嗤笑。
“陛下可还记得臣获赐墨宝之时曾欣喜若狂,几近失态?想想恍若便在昨日间。”叩伏于堂间的严守臣抬首看了看额匾,他听到萧鸿辰的这一声笑,又低下了头,“臣亦是到此刻,方才体悟葆光之深意……实在愚钝至深,有负圣望。臣愧之。”
萧鸿辰身子未动,仅是随口一声,“哦?”
严守臣点点头,继而解释道,“葆,隐而蔽之,葆光之意便是蔽其光芒不为人知。臣原以为陛下赐下墨宝,是褒奖臣之为人谦虚谨慎,寓意臣之才智深藏不露,少有张扬……”
“朕想知道,今日国公却又作何解?”
严守臣诚声道,“葆光……却原来是陛下要臣葆光!臣今日方晓得原来陛下对臣竟然忌惮如斯……”他不禁颓然苦笑,“臣以为甚得圣心,却令陛下私下忌惮了二十载……再回想陛下二十年前就在等待今日……只这份隐忍远见……臣不及陛下远矣!”
只是不屑一顾的拂了拂衣袖,萧鸿辰转过身来,只望深伏于地的严守臣一眼……他亦不禁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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