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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谥号文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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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剑眉轻蹙,神色再无阴郁之感,指点江山,侃侃而谈……严守臣不禁一阵的恍惚,他仿佛又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萧鸿辰。

    那时,他们相识不久,他甚至还不是太子。

    他不是君,他也不是臣。

    严守臣长他几岁,时常唤他的表字,轻羽。

    已经是多么久远的记忆。

    却是他这一生无法磨灭的记忆。

    ……

    严守臣凝神静气,诚意道,“请陛下赐教。”

    “一句便可概述之——便就是如此。各朝各代,安逸个百多年之后,战,无可战之兵,御,朝堂满是疴疾……即便有那中兴之雄主,也绝难力挽狂澜,衰败无可避,不外是再苟延残喘个百多年而已。”他凝视着严守臣,“朕在太子之时,便在思索破局之途……”

    严守臣目光复又凝聚,他突然恍然大悟,“是以陛下便退居殿后,令臣与裕亲王各执一方,两相掣肘相互磨砺之下,以探究新政之可行?!”

    他垂下枯瘦的头颅,细思之,“臣亦读史,军机与内阁并存者有之,然则两头皆大,势均力敌者,确实前所未见,只属今朝……”

    他猛一抬首,“陛下……陛下之深意,臣……”

    “此时知晓,亦不晚。因为这十几载下来,已证明即便如此,依旧是无解。”萧鸿辰不由得叹道,“具细不谈,大体上由军机掌管军国之大事,在你治下兼署枢部、刑部。内阁梳理中枢及地方,辅政王统领吏、户、礼、工四部。以户部掣肘枢部,反之刑部执掌刑罚,稽查各部之官吏……朕宁可舍掉皇权,放任党朋,坐视你二人日渐权倾天下。只为你二人相互倾轧之下,于一应朝政终可相互有所妥协。欲取之,必舍之,这也暗合儒家中庸之道。”

    萧鸿辰始终举目于堂间的那块额匾之上,顿了足有数息之后方才言道,“以你严守臣之智揣摩葆光二字,未免太过偏颇。这世间,朕的唯一墨宝于此,葆光者不止是你严守臣,朕亦如此自度之。”

    他便接续前言道,“近二十载。如此施为之下,头十年间果如朕之所望,在你与辅政王合力治下,政令通达,国泰民安,朕亦看到了与历朝历代截然不同的崭新气象……”他缓缓摇其首,“然而令朕失望的是,人欲究竟是何其可恐……”

    他几近愤然,猛然回身道,“你与萧仲康二人,身为不可一世之权臣尚不知足,却都将目光投向了朕的身后之事……你严守臣之所谋为何,远不止迄今为止发生的这些,简直可谓丧心病狂!朕早已心知肚明!”

    他面色一变,阴沉沉的冷笑道,“今日依旧不在你面前点破,你且死不瞑目便是。至于萧仲康,他做这宝顺年间的权臣尚且不够,他也还要妄图继续做下去……严守臣!你二人所为,可谓贼乎?!可对得起朕!”

    言已至此,严守臣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再无维系之力,软塌塌的滑坐于门廊之下。

    萧鸿辰再也不望他一眼,摆袖自他身侧便往堂外而去。

    严守臣那一只干瘪的手,挣扎着想要拽住萧鸿辰的袍角,却如何能够……

    面带深厌之色,萧鸿辰在步出堂外之时,森然道,“明日此时,朕会派秦王亲临严府替你收尸,以全你我三十年君臣之宜。”他的脚步顿了顿,“国公的谥号,朕已定下文炀二字,你就不用费心揣度了。”

    噗!

    再也按捺不住,张口喷出一口血箭,严守臣唇齿间红白一片,嘶声道,“不!”

    炀字……

    炀,炙燥也。

    他竟然赐给自己一个炀字!

    见得萧鸿辰的身影已在堂外,严守臣勉力以手代足爬出几步,挣扎在门槛间,痛声吼道,“你不能这么做!为君者从不立恶谥,只作美平之谥……陛下……陛下!”

    最后一声陛下,严守臣已然是涕泪皆下……

    他竟未料到曾经权柄滔天的自己在此时会如此的无力……

    是的,到此时严守臣方意识到,他即便算准了一切……在如此恶谥之下,他根本无能为力。

    这便是皇权。

    他无法撼动的皇权。

    他终成为,怕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获此恶谥的权臣。

    他将名垂青史,永世被世人所唾弃……

    “轻羽……轻羽……”他满面浊泪的喃喃呼唤着萧鸿辰的表字,“不要这样,我……求求你……”

    堂外的庭院间忽有一人大喝道,“国公!何至于此!”

    此人正是张松,张景文!

    张景文的双眼血红一片,他狞声道,“只要这个昏君死了,便再也无文炀之辱!”

    他身形未起,依旧跪伏于地,双手却向身前的那一块青砖猛然拍下。

    随着他的一声爆喝,“动手!”

    他身周方圆十数步之内的青砖顿时尽数塌了。

    轰!

    烟尘炸起,土屑漫天。

    灰迹四下弥漫间,近不可视物。

    依稀便见得自那巨坑之中,一时间不知腾起多少道死士的身影……

    随即便闪出道道寒光。

    利刃之下,一声声杀字,席卷庭间。

    “护驾!”萧明焕一愣之下,便已纵身至萧鸿辰身前,他的胸前甲胄当即便火星四溅,不知有多少兵刃已突袭而至。

    “护……护驾!”薛贵几近疯了……竟敢会发生这种事!

    这严府显然对今遭早有预备。

    他们根本就是在等着今天!

    脑海中电光闪过的一瞬,他的胯下战马顿时就矮了下去……

    尚来不及嘶鸣,战马的两条前足,已然被齐齐斩断。

    徐天德肩膀一扛,薛贵才没有栽落到坑里,脚刚落地,薛贵尚未站稳,余光便扫到烟尘之中寒光一点!

    弩机?!

    根本来不及多想,薛贵的身形却比徐天德更快,他飞身向着景帝身前一跃……

    机簧响过。

    一支利矢,无声的插进了他的心房。

    ……

    到此时,严府已然一片大乱。

    御前侍卫与翻身下马的近卫军骑勇,不要命的涌向萧鸿辰所在的堂前。

    一声声惨叫和着乱马嘶鸣,严国公府,一派鼎沸。

    如群蜂乱舞间,只有一人未动。

    景帝萧鸿辰。

    他似从来遭此情形,便是背负双手,巍然不动。

    那一身明黄龙袍。

    是那般的扎眼。

    却就如一条金龙,昂立腾升在场间,龙须悠然摆动,一双凌然龙目漠视凡俗世间。

    他像是在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一副画作。

    这副画,描绘着人间百态,却是格外的生动。

    勿论刀剑弩矢,他浑然不惧。

    死在他身前数步的是严府死士,还是侍卫兵卒,他压根不屑去望上一眼。

    哪怕他们已然毙命当场,即便他们已经身首异处。

    他们当死。

    当为他死。

    他,是这世间的主宰,人世的帝君。

    他之所以对此间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之所以能超然世外。

    是因为康佑福那总是拢在袖筒中的一双手,此刻已然伸了出来。

    也是因为康佑福那从来佝偻着的腰身,终于直了起来。

    ……

    康公公已经很老。

    他已经侍奉了大夏两位帝君。

    但他还可以继续侍奉下去,再多一位。

    他曾在先帝驾前置下一诺,三朝为宦。

    至于是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他根本就不在乎。

    以此为代价,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先帝既然依他所请,自割其腕,给了他一碗真龙血脉,那么这一诺,他便不负夏朝。

    世间之人,信或者不信真龙血脉的存在,与他无干,反正他信。

    他信了,便成了。

    时间太过久远,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曾经威震天下的那位血煞康扶幽,在天机与地引二位联手之下身负重伤的往事,怕是已经没有人记得,早已消逝在了江湖之中。

    江湖没有他的传说,也不甚要紧,他知道天机与地引不会死。

    即便他再侍奉一位帝君,这两个老儿也不会死。

    既然他当年就有傲气约战天机与地引二人,那么待他这一诺之后,再去找他们也就是了。

    这许多年在宫中,康公公保养的很好。

    鹤发童颜这个词儿便是为他量身打造。

    他的那一双手,保养的尤其好。

    肌肤如脂,十指的指甲干干净净,修剪得整整齐齐。

    他便将双手撑在眼前,又检查了一下。

    嗯,他很满意。

    这才有暇向身后一掌挥去。

    啪!

    一声脆响。

    悄然自萧鸿辰身后举刀偷袭而至的严府大管事严青山,便好似一只被拍扁的蚊子……

    他的身子紧紧贴在正堂那刷得煞白的墙面上,变得很扁,变得很薄。

    薄得好像一张纸,从此只能合着血肉脏器从墙上撕下来。

    康佑福微微侧过脑袋,他觉得稍微有了点意思。

    因为他望见了御剑而至的张景文。

    张景文已经将修为提至极致。

    他本有十分力,此刻便使出了十二分。

    他的身体甚至都在接近极限的内息鼓荡之下涨圆了几分。

    他本就不想再活。

    他只要这一剑刺死萧鸿辰这个昏君。

    半瓜之赐,国公忍了,他亦忍了。

    文炀之辱,国公垮了,他不能垮。

    因为他是张松,张景文。

    国公以士待他。

    他便要为知己者死。

    世事如此。

    士既如此。

    他其实一直都活的很朴素,一点儿都不复杂。

    他的这一剑,已经快极。

    眼前的一切,在他这一剑之下,竟似都已凝滞。

    自己这最后一剑的风华,会带走一位帝君,足以堪称绝代。

    张景文嘴角已带笑。

    然而他却突然发现,有一双手还在动。

    那一双完美无瑕好似妇人之手,似乎只是冲他招了招手。

    他仿佛在那双手的招呼间,听到一声龙吟?

    他自然不会应。

    他的余光恍然发觉,有一滴血珠,自他的肌肤间诡异的透体而出……

    他身在空中,身在剑后。

    可是对那双手的召唤,他虽然不应,他的血似乎在应……

    又一滴?!

    他奇怪的低头望去……

    身前已然是一片血雾。

    下一瞬,他身上的血,便就像是泼出去的一盆水……

    覆水难收这四字古语的出处,他自然懂得。

    那么泼出去的血,还能收得回来?

    答案自然是不能。

    张景文此生的最后一个念头,在他看来甚为无稽,他竟然在脑海中迸出了血煞二字……

    ……

    看一眼跌落在自身的血水中,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张松,康公公复又将双手插回袖筒中,躬下了腰身,“圣上……”他在萧鸿辰身旁恭声解释道,“这两位皆是威能境,孩儿们怕是一时收拾不了,是以老奴不得不出手,恳请圣上莫怪老奴唐突。”

    萧鸿辰似乎并未听到,仅是向着府门外迈步而行。

    有小步随在他身侧的康佑福,身前身后,周身旁侧依旧在厮杀不停的死士侍卫,他便恍若未见,他便如置身于无人之境。

    护卫在外的军兵源源不断的冲进严府之际,萧鸿辰留下一道口谕。

    “除了严国公,严府之内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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