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我的名字叫依安

    

    “我带了客人来见您，依安大人。”

    伸手轻敲走廊上的木门，空气中渗人的寒冷不经让人感到颤抖。佐兰和诺亚站在屋外静静等待着答复。褐色的泥土染了一地，崭新的脚印证明了依安就在里面。他经常会趁着佐兰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从房间里溜出去到外面。

    一个人孤寂地靠在窗户的边上，因为没有点燃火炉，房间里的气温无比寒冷。本来黑市就因为长年照射不到阳光，所以很多的地方都潮湿无比。而一到夜晚寒冷程度就会在上升一个等级，如果晚上睡觉前不点燃火炉，那么第二天被人发现冻死在床上，类似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依安用那只没有光泽的绿眼睛，默默望着街道上的行人。眼角浓重的黑眼圈即使在暗都能被发现，干裂到几乎快碎掉的嘴唇，也是他长时间没有喝过水所产生的后果，事实上他这几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日渐消瘦的不仅仅只有他的身体，依安的精神与心灵也一样。就连听到门外佐兰传来的声音，也是在迟疑了好一会后才做出回应。

    “……这是我下达的命令，我不想见，走开。”

    无比简短明确的无力话语，对佐兰却有着一股异样的说服力。这是命令，在依安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后，他就经常会这么说以此来应对佐兰。

    虽然依安本人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其中是有什么意义或者权力存在。但固执的佐兰却不这么认为，对于依安说过的话他都尽量会去遵守，尤其在以（这是命令）这句话为前提的那些……不过这也只限于在不会伤害到依安本人的情况下。

    “托曼？你在里面吗？我是诺亚。”

    耳边徘徊着意外的熟悉声音，这让依安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立刻回过头转向木门。就在那个的后面，有着自己所想念的身影。

    “……诺亚。”

    挪动自己快生锈了的身体向房门走去，依安着魔般地重新获得了动力，黯淡的瞳孔中也重新亮起了一道色彩。

    “……”

    然而走到一半依安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在思考现在的自己，真的还有资格去见诺亚吗……

    迟迟得不到回应，门外的诺亚和佐兰担心地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诺亚决定不在傻等，把手伸向了门把手开始转动。

    “我要开门了。”

    “不行！别进来！”

    慌乱地快速用身体堵住房间的木门，依安在这个瞬间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他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尤其是被诺亚……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诺亚被依安的举动吓到了一下，但心中充斥着更多的是担忧。他知道依安就在门的另一侧，手指抚摸着冰冷的木板，想尽可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请你们两位先聊吧，我要出去采购准备晚饭用的食材。”

    佐兰同样简洁地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他还没有不识相到会待在这里打扰诺亚和依安，而且也确实到了要吃晚饭的时间了。

    “咔——”

    楼下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在二楼的走廊上和屋内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诺亚不明白依安为什么不见自己，对他来说依安仍然还是过去的那个托曼。即使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托曼曾经的热情与友好，让诺亚还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赛德和萨娜都很想你，还有我和青羽也是。”

    “……”

    诺亚微弱的语气流露着寂寞，依安后背紧靠着房门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诺亚似乎也明白了依安暂时不会给自己开门，所以也背对着坐在走廊的地板上。跟依安讲述他所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己和孩子们的日常生活。

    “最近爱莉感觉也长大了一点，以前的时候很少吃我和青羽喂的东西呢，而且还老是尿床……不过有霞来帮忙之后，一下子就变得容易很多了。该怎么说才好……我们学会了某种规律，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诺亚说着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样的经历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笑容也是第一次露出。这大概也是一种成长吧，诺亚心里一直都这么认为。

    “霞说在过一段时间，爱莉就会开口说话了，而且还能自己站起来走路。我感觉得到哦，她有在好好的长大。原本我还担心你见不到那一幕，但是太好了，我现在终于找到了你。感觉事情都开始向好的一面发展了……赛德跟萨娜见到你肯定也会很高兴。”

    重新打起精神诺亚真切地感到开心，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和托曼重新相遇让他感觉这世界还没有那么糟。

    “啊，说起来在有些时候的晚上，他们说梦话还会提到你和莫娜的名字。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念莫娜……啊哈哈。”

    依安沉默着没有回应，屋内的他紧紧捂住脑袋。诺亚的话语就像一把温暖的匕首，不断地刺进依安的心脏却又让人无法分离。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想见我吗？”

    诺亚低下头失落地询问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所以托曼才会不想见自己。

    “……莫娜死了，在那一天。”

    几乎是快咬破嘴唇才说出的话语，悲痛中的依安在心中暗自做下了决定。他不会走出这扇门，也不会去见诺亚和爱莉他们，就这么把那个原先的托曼抹杀吧。他已经死了，就跟莫娜她们一起在那个夜晚……

    “唉？”

    诺亚闻言不敢相信地回过了头，尽管两人中间隔着一块木板，依安还是能看到他吃惊的表情。

    “同样死去的还有雷文，还有兰塞尔，还有托曼。他们都已经不在了，而我的名字叫依安，从今以后都永远只是依安。”

    “你在说什么？托曼现在不是正好好地在这里吗，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诺亚说着心情开始变得激动，他站了起来想要转动把手打开门。然而随着咔嚓无情一声，依安已经抬手将门反锁。

    “回去爱莉她们的身边吧，不要再回来，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然后如果可以的话……也尽快离开这座城市。”

    “呃……我听不懂！你究竟是想说什么。如果真的想让我理解的话，就把门打开当面解释给我听。”

    “我已经决定不再去见你们，所以这样就这样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待着。”

    依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想再继续交谈下去。然而诺亚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结局，好不容易才终于来到了这里，连面都见不到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在不开门的话，我就要用魔法炸飞它了。”

    一边说着拿出身后布袋里的法杖，诺亚的眼角闪亮着两滴泪水。他是认真的，事到如今诺亚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个别扭自己今天一定要闹。就算会把这个屋子或者附近的街道炸成灰烬，诺亚也想着必须要见到屋内的依安。

    “住手！你就算这样做了也没有意义，到最后只会让我们两个都受伤而已。”

    瞬间意识到不妙依安慌忙从地上站起，就连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他也可以透过房门，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诺亚法杖上所蕴含的魔力。

    “我才不管！你以为我找到这里很容易吗？！辛苦的又不止有你一个人，少在这里自私了……你、你这混蛋！”

    “呃！”

    第一次辱骂别人并没有诺亚想的那么顺利，但总算还是好好地呐喊出来了，手中的法杖此时也闪耀出了白色的光芒。

    “砰————！”

    没有注入元素属性，单纯的让魔力爆炸。碍事的木门终于被炸了个粉碎，房间里的玻璃也被震成了碎片。在地底下外面街道的行人们，也都纷纷注意到了这边。

    “托曼？”

    望着屋内的一片狼藉，诺亚放下法杖淡淡地叫了一声，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厚重的书柜倒在地上断成了两截，书籍的页面像羽毛般打散在天上。天花板上的吊灯砸了下来摔成碎片，柔软地床铺也被彻底翻了个身。

    激动地诺亚没有控制住爆炸的威力，普通人如果被这样击中，那他基本上就死定了，而且更何况是一名少年……

    “托曼？！？！”

    诺亚走进房间的中央环绕四周，无论在哪里都看不到依安的身影。

    难道是被炸飞到了街上，诺亚正想着要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看向街道时，被压在床底下的依安发出了求救声。

    “呜……我在这里……”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被……”

    跪坐在床下的依安旁边，诺亚用漂浮的魔法抬走了床铺，他的声音在看到依安的面容时噶然而止。

    “所以说，就算你见到了我又能怎么样……我已经回不去了。”

    无可奈何地望着眼前被惊呆的诺亚，依安的脸已经只剩左边的部分完好，而另一半则丑陋的像块烧焦的煤炭，只剩下了那扭曲发黑的残破皮肤，就连眼球都已经没了。

    受了这种程度的烧伤还能活下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依安在入睡前无数次地思考这个问题。而他每一次所得出的答案，都永远只有不幸这一个选项。但是现在被诺亚看到以后，他的想法在此刻开始有了些改变。

    自己并非不幸，这个词只是用来那些描述倒霉的家伙而已。依安真正的感受，是被人所随意捉弄的悲惨。

    缓了半天的身诺亚才终于认出了托曼，他面目全非的样子让诺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的脸，怎么变成了这样？难道是因为我的魔法……”

    “不是，这是一个月前就留下的旧伤。似乎是被火烧了，我记不清了。但是现在已经不疼了，只不是变得像个怪物而已。”

    否定了诺亚无味地自责，依安甩过头不想让诺亚在看他的那一面。期盼已久的再会居然会是这幅样子，两人的心情现在就跟着杂乱的房间一样，尽管混乱不堪却仍然保持着原有的体积。

    “……治愈。”

    绿色的荧光在依安的身上闪耀了一瞬，诺亚伸出手抚摸着他受伤的地方进行治疗，但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没用的，佐兰给我用了药水也治不好。皮肤在当时就被油直接给烧焦了，事到如今无论什么样的魔法都不起作用。”

    “……”

    这次换成了诺亚说不出话，只能目光呆泄地望着依安沉默。过去的托曼长什么样子已经彻底想不起来了，现在存在于这里的就只有依安，就跟他刚才一直说的一样。

    “你仔细地看看我，这样一张恐怖又丑陋的脸，爱莉在看见的时候肯定会被吓哭，我还要怎么回去你们之间？”

    自嘲般地依安放弃了所有尊严，将自己全部的样貌展示在了诺亚的面前。不管是谁变成这样都会改变，依安再也不能跟以前那样活泼了，也无法在对任何人给予热情。

    沉默了许久，诺亚不知道现在该做出如何反应，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着询问。

    “……是怎么受伤的？”

    “莱曼，那个兰蒂斯的堂弟。在城市被袭击的那一晚，就在你飞走寻找兰塞尔和雷文以后，我和莫娜也很快就被拐走了。蓝塞尔和雷文会失踪，也全部都是那个混蛋干的。他把我们四个拐到了港口的一艘船上，但蓝赛尔被突然出现的一个章鱼掳走了，船在那之后也突然发生了爆炸，然后我就变成了这样。”

    简单描述着自己的经过，依安的表情除了伤感以外显得十分平静。他想过要怎么解释这一切，但最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的清楚，因为这整件事的本身就是极其不合理的。

    只是依安将所有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都认为是由于提利尔家的背叛。

    也许是跟依安的那半张脸比起来，这渺小的物品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吧。诺亚直到现在才终于注意到，依安的额头镶嵌着一颗五边形的绿色宝石。